【长篇小说·窑坪往事】王凤文:首篇 廊桥

 

啸鹰,原名王凤文,生于七十年代,康县人。曾在《儿童文学》上发表小说,有作品入选《少男少女的世界》、《青春短笛》等书。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中短篇小说集《失去炊烟的村庄》出版发行。儿童文学《真想送你一阵风》获第二届陇南文艺奖文学类铜奖。...







编者按:从即日起,《静默文学》平台将陆续推出由啸鹰(原名王凤文)写的长篇小说《窑坪往事》,让你真正了解康县丝绸之路中发生的一切生动感人的故事.让我们一起和马帮为伍吧!

《窑坪往事》,将窑坪这个已经消失于2008年大地震的古镇,用文字的形式留了下来。

首部深入中国北茶马古道的长篇小说
勾画老街陆路码头小镇沧桑历史
再现西北茶马古道商帮人文精神
2009年,康县文化部门进行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在康县望关乡发现一块明代“巡按陕西监察御史”残碑,碑额为“察院明文”,其内文有“茶马道通番捷路”等内容。残碑的发现,首次证实了茶马古道在西北地区的存在。2010年6月,在国家文物局主办的“中国文化遗址保护普洱论坛”上,发展和完善了茶马古道的概念,由原来的“存在于中国西南地区,以马帮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民间国际贸易通道,是中国西南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修订为“中国西部地区以茶马贸易为主要内容的古老商贸通道。”从此,康县作为“中国茶马古道第一碑”,以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域称谓,“是一条世界上自然风光最壮观,文化最为神秘”的茶马古道亮相于世人的眼里。2015年秋天,康县被中国民协命名为“中国茶马古道文化之乡”。《窑坪往事》,将窑坪这个已经消失于2008年大地震的古镇,用文字的形式留了下来。
长篇小说●窑坪往事
首篇  廊桥


插图:廊桥
给牲口上完最后一个驮子,德盛堂的小伙计问马帮的小伙计:“你们从窑坪走,几天能到汉中府呢?”

马帮小伙计本来不想理会德盛堂小伙计,但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还算是动了恻隐之情,鼻子里嗤地一声,不屑地反问:“你说几天能到?”

德盛堂的小伙计明显不得要领,摇摇头,说:“我连窑坪都没有出去过,咋晓得。”

马帮小伙计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德盛堂的小伙计说:“顺当的话,半个月。不顺当就不好说了。”

德盛堂的小伙计吐着舌头,说:“呀!”

马帮的小伙计轻蔑地看着德盛堂小伙计惊讶的表情,拍了拍牲口肥实的屁股,说:“你以为我们走马帮驮队就是赶赶路?你倒是一天躲在店铺里伏着柜桌打瞌睡!”

小伙计不高兴了,说:“哼,我哪里有时候打瞌睡!”

1912年冬天,窑坪上街吊河坝李家的最后一批草纸刚刚上完驮子,马帮的驮铃还没有完全消失,辞别的酒香味还隐隐飘在窑坪河的风里,窑坪下街的贺家沟还是一条结冰的河道,但李家德盛堂计划要重新翻修窑坪廊桥的说法却传了出来。人山人海的街头,赶集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都在传递着这个消息。这座年久的木结构的廊桥已经坍塌,没有谁敢再踏上桥面一步了。

这一年,李德明压了一年的土纸终于在9月的绵绵阴雨里卖出了一个好价钱,每天几十匹的骡子住在李家骡马店里装货,这样的景象一直延续到初冬,满窑坪的商户们都在眼馋。虽然从窑坪到关沟门口镡家河渡口的路途湿滑,非常危险,但是高额的运费利润还是具有强烈吸引力的。

夜里,李家脚骡店的火堆旁,脚户们脱下的湿鞋子冒着热气,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这样看着脚户们一直把鞋子烤到了冬天,李家老大李德明就磕着烟灰说出了要修窑坪廊桥的想法。不仅仅只是窑坪街面上的人说好,就连那些匆匆过路的挑客和背老二们都纷纷点头,说窑坪廊桥修起来,最起码要少过贺家沟这一道河了。

李德明呼噜噜呼噜噜地吸着水烟,听着这些话,心里已经像是在吃了蜂蜜一般惬意。当然,最叫人高兴的还是每天几十匹骡子拴在店门口,等着上货装驮子。

记得在六月的时候,就有商户带了驮队来窑坪收运土纸,改帘纸收到一捆八个小铜钱,李德明只要一想到库房里的百十捆上好的板经纸,就会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元。他多少次急着想要跑去找那些要纸的客商,但是做大掌柜的三弟王世奎却笑着劝他,说货要看涨,我们不妨再往后压一压?德盛堂向来是大掌柜做主,王世奎还大着胆子又进了一些纸坊的存货。不想整个窑坪街道上到秋后除去德盛堂就都没有了土纸,于是百十户商户眼睁睁地看着德盛堂的土纸买了一个不曾想到的天价,大叹后悔。

李德明踱步到店里,顺河风掀得麻布门帘高高飘起来。他进店坐下,看见三弟大掌柜王世奎正和兰州来的买主张义说话,脚底踩着一盆烧得正旺的木炭火。张义起身,笑着问:“东家过来了?”

李德明也笑了,说:“走到门口了,随便进来看看。”

王世奎说:“李老板这一趟要装二十八驮,明天就可以装完。”

李德明说:“凡事你不必样样对我细说,月底你拿柜上的账给我看就行了。”

王世奎点了点头,说:“大哥,我晓得了。”

李德明今天穿一件短棉袄,戴护耳棉帽,脚上穿一双鸡窝窝棉鞋。虽然是晴天,但是窑坪河的风还像刀子,刮到哪里都一样的疼。而兰州来的张义,则套了一件长棉衫子,看起来要比李德明精神许多。穿长衫的张义,潇洒地一挥手,明眸皓齿灿然一笑:“托李老板的福。我们还不是仰仗李老板赚一点点吃喝钱?”

李德明示意大家坐下,说:“彼此彼此,我们也是靠你呀。”

正说话间,一个店伙计从门外踢踢踏踏跑了进来,锨开门帘就气喘吁吁的说:“有几捆货被老鼠给撕咬得不好了,我们的意思是带出去,但人家死活不叫打到驮子里去,我们任谁都拿不定主意,要大掌柜过去看看。”

王世奎站起来,并不说话,只是看看烤火的张义。张义也不说话,低着头好像没有听见。稍停,李德明不得不站起来,说:“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走出店门,伙计在前面带路,忽然转过头来问:“街上都在问:你们东家啥时候开始修桥啊?我们……我们都没法回答。”

李德明呵呵笑道:“一帮瓜娃,你们就不会说过完年就修?”

“哦。”伙计拿袖子擦擦掉下来的鼻涕,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是快了?”

李德明说:“快了,快了。”

张义看着走在旁边的李德明,说:“修桥的时候,别忘了我。我也拿出一点份子钱。商人嘛,哪条路上不走三回?俗话说得好:修桥补路积阴功呢。”

“那我给你立碑留名。”李德明转回身说,“我们回吧,不去看了。伙计们觉得不合适的货直接就下了,撂在一边里去,不用给张老板为难。”

张义伸反倒不好意思了,一伸手抓住李德明的棉袄袖子,说:“李老板怎么说那样子的话呢?生意是生意,事情是事情。去看看货物到底是咋个样子了再说话不行啊?也不见得那些货我就没办法带走啊。”

德盛堂的一号大库房就在吊河坝李家大院偏院里,成捆的土纸堆码的非常整齐,那些挑拣出来的土纸程度不同地遭到了老鼠的噬咬,被抛在一旁,像是一些残疾的孩子被遗弃在那里了,为了互相取暖而挤成一堆。

张义问王世奎:“大掌柜,你库房里的货物满打满算还有多少驮?”

王世奎说:“不足二百捆——最多也就五十驮左右。就是不晓得还有多少库耗,这些个该死的老鼠。”

张义说:“五十几驮夹带这几捆残次土纸也不是个问题潵!我以前运走李老板那么多驮土纸,往后里还要合作下去,王掌柜麻烦叫伙计细心一点给我打好驮子,驮走!”

李德明说:“区区几捆草纸,损在我这里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让张老板远天远地的绞缠到兰州去,加上路途支取恐怕就不是几个小钱的事情了。我的意思,是给纸坊的掌柜通个声气,让他们拿回去重新泡浆。”

张义蹲下身子,仔细看了一遍破损的土纸,对李德明说:“我说实话你听潵,这些个土纸运到兰州,其实是不会有啥影响的。我就把它们拆开了,给我的主顾们当赠品也好——一方面我贿赂了我的顾主,一方面你这边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这好像不太合适。”李德明也蹲下身子,用手翻看那些草纸,“要送,也要送一些上好的纸张才对啊。”

“他们自己家烧着用有啥影响啊?再说看着这些个纸白森森的,看着也是挺好的。”

“那好。”王世奎站身起来,对着伙计大声吩咐说,“把这边纸捆也打了驮子,按张老板的要求做好了,明天上驮子送张老板回兰州——”

晚上,李德明到店里找到王世奎。豆油灯下,王世奎正在弄帐。李德明也不坐,袖了手站在一边“啪啪”地跺脚。王世奎抬起头看着眼前摇晃的李德明,说:“你能不能不弄出声音啊。”

李德明四下里看看,说:“我没有说话呀。”

王世奎用笔尾指指李德明的脚下说:“你跺脚了。”

“哦,哦。”李德明笑了,说,“三弟啊,不算了不算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喝酒去。明天弄明天弄。”

说着就伸手去夺王世奎手里的毛笔,王世奎躲让着说:“马上就完了,看看都被你给搅乱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快一点。”李德明看着甩得四处都是的墨迹,只好停住。一会感觉到脚尖冷得生疼,有些不合适,又说道:“我还是出去在外面等你,你就稍微快当一点啊。”

等到王世奎记完帐,出来关上门,落上锁,李德明才呵着手过来,说:“咋这么慢呢?都冻死我了。”

王世奎说:“不慢的话,弄错了我咋给你交代啊?”

“听听看看三弟说的啥话,我们兄弟都是交心的交情了,我们不放心你会给你掌柜做吗?这话说出去叫老太爷听见,我看你还怎么给他交代。”

“我这不是说着开心的嘛。”王世奎说,“可千万别让老太爷晓得我说这话出口。”

“不说了不说了,快走,酒、菜怕都凉了。”李德明说着话,脚下一滑,一个跄踉趔趄出去好远,扶住一面土墙才算没有跌倒,“过去了见着老太爷,可不敢胡说。”

王世奎扶住李德明笑道:“这么急,还没回去就抢着吃啊?”

李德明自嘲地说:“不用抢,我俩谁跟谁啊。我是在心里记着和你说话,不小心被冻住的东西使了绊子。”

“人一辈子尽量小心,都有一些看不见的事情在悄悄等着你。人最聪明,也最笨,有时候都撞到墙上了,也不晓得回个头。”王世奎紧走几步追上李德明说,“这几天,我在琢磨一件事情。”

“啥事情?”

“我在想,哪个人一辈子都没做过后悔的事情,一件都没做过?”

“你怎么又怪兮兮的。”李德明说,“一件后悔事情都没有做过的人,没有。”

菜只有一盆圆根炖猪肉。圆根是紫皮圆根,猪肉是腿骨肉。一壶烧酒煨在火盆边煨的吱吱作响,满屋子都是酒香和肉香。各自找了板凳坐下,也不急着吃喝,先拽出两只泥烧的小陶罐,小儿拳头大小。挖出一坨猪油放入陶罐,就着木炭火烧的冒烟,稍凉,再各自抓了一把茶叶丢进去,只听丝丝拉拉的响,然后注入热水,咕咕嘟嘟的煮起来。这是要喝炒茶了。两人各自经管自己的茶罐,对面坐了,吃菜喝酒。

少顷,茶叶煮好,放入少许盐粒,篦出茶水到一个小盅子里,也就一口可以喝干的样子,汤色红红的艳,两人嘻哈着喝了,砸吧着嘴巴,似喝了天上的琼浆玉液一般。然后继续拿筷子夹肉,拿杯子喝酒。

吃一阵,喝一阵,两人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这是一般吃饭的习惯,都要在吃饭时喝一罐炒茶。这茶的熬制也有讲究,俗话说:头罐垢痂二罐茶,三罐子香死家,五罐子六罐子百没啥。也就是说,第一罐子茶水主要是茶叶里的杂质,第二罐子以后才是好茶水,到第五罐子就没有一点点的茶味了。其实,他们喝的不止是五罐子,差不多都到十罐子以后了方才歇了。但是,所有喝炒茶的人每次都仅仅是一罐,多了是不敢喝的,炒茶醉人呢。

李德明吃完一块肥肉,抹了一把嘴,说:“我呀,是要感谢你王掌柜的。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号上怎么可能在这笔生意里有这些赚头?你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啊。全窑坪河四十里都在眼红我们的这笔生意。”

“还不是咱东家的财运,你当我能掐会算?”王世奎吱地喝下一盅茶,说,“东家当时如果不听我的,我把你有啥办法?还不是东家有眼光?”

“你这话有点拍马屁,但是我爱听。”李德明笼起袖子,伸出棉鸡窝窝在炭火边烤脚,眼睛却不离开王世奎的脑袋,说,“三弟啊,你倒是计谋计谋我们明年做啥生意?”

王世奎说:“东家,你真的高看我了。”

“你真的不说是不是?”李德明一眼狐疑,那意思是说,你在给我卖关子是不是?

王世奎有点委屈,说:“谁晓得明年做啥会赚钱?我可不敢给你打明年的包票。”

李德明收回目光,说:“我信。你不会晓得不说的,你不会骗我。”

王世奎点点头说:“你如果偏偏要我说,我情愿把这顿酒饭吐出来还你。”

李德明笑了,笑的浑身乱抖。他说:“你都吃我几十年了,那怎么还?”

王世奎也笑了,说:“还不起,就还欠着。”

“那就欠一辈子。”

王世奎住了笑,挟一筷子圆根塞进嘴里,说:“欠一辈子。”

李德明的德盛堂在窑坪算不上大商号,铺面也不是很大。平常就经营一些日杂和土产,不像吴久霖的九思堂,下设许多分号,各分号的生意是专业经营的,如“一九堂”专营绸布丝绢、浆染颜料的;“二九堂”专营铁器和木炭的;“三九堂”专营土盐的,“四九堂”专营茶叶、白酒的;“五九堂” 专营针头线脑和胭脂水粉的;“六九堂” 专营粮食交易和酿造(只有食醋和烧酒);“七九堂” 专营药材土特产品;“八九堂” 专营水烟、土烟草和土纸的收购;“九九堂” 则是一座医药店。总号九思堂统管票证和货物收、发等买卖大权,他们的账务是天天汇总,不能如其他小商号一样,只在月底才看帐。小号有小号的好处:轻松。

但是,从9月开始的草纸生意,到月底看帐的时候,李德明还是着实有点吃惊,那是一个不敢想象的数字。待到腾空库房,买完底货一出账,德盛堂一下子胖了,胖得看不见窑坪街上的所有小号了。

所以,九思堂没有做的事情,德盛堂开始着手做了。他们放出话来,要在窑坪下街的贺家沟口翻修那座横跨河面的廊桥。李德明说:“凡是当地为修桥出工出力的人手,‘德胜号’都会付给工钱报酬。”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啸鹰,原名王凤文,生于七十年代,康县大南峪人。中学时期开始文学创作,曾在《儿童文学》上发表小说,有作品入选《少男少女的世界》、《青春短笛》等书。停笔十数年后,重新开始小说创作和文化工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中短篇小说集《失去炊烟的村庄》出版发行。儿童文学《真想送你一阵风》获第二届陇南文艺奖文学类铜奖。



作者已出版作品《失去炊烟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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