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话] 陈宗辉:映 带(外二则)

 

《中华诗词》杂志社...





映  带(外二则)
 
陈宗辉
 


映带本指景物相互映衬,彼此关联,王羲之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兰亭集序》)之说,王恽有“当年爽心亭,万竹争映带”(《游万固寺》)之句,后借指律诗颔颈二联前后的有力衬托相互生辉,或在颈联的衬托下本不很工的颔联也变得很好的一种笔法。杜甫的七律《登高》、五律《登岳阳楼》,都是辽阔无际之景与落寞黯淡之情相映带的律诗。前者颔联写登高所见气场阔大,颈联写登高触发的感慨穷途潦倒;后者颔联写洞庭景物雄豪阔大,颈联写自己的孤寂不堪。这种映带法深得学人好评:“前半写景,如此阔大;轻落五六,身世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黄生《杜诗说》卷五)“不阔则狭处不苦,能狭则阔境愈空。”(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三之六)俞玚说:“三四极开阔,五六极黯淡,正于开旷处俯仰一身,凄然欲绝。”

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首律诗中间两联都用串对(流水对),颔联说,昭君一离开汉宫远嫁匈奴,最终寂寂卒于异域,只留下一座青冢。若只看到这里,也许觉得平常无奇,但看完蕴意丰富的颈联“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就会改变看法。元帝仅仅凭着画像哪里能够看出王昭君与众不同的美貌,昭君心怀故国,她死后魂魄仍然乘着月色回到汉宫。只通过画像浏览春风面,说明汉元帝对昭君没有恩情。可是,昭君始终不忘故国,月夜归魂。诗人委婉的笔法,深味于殊色贞女的内心苦况。这就很容易勾起壮志难酬、终生无用武之地的英雄的悲凉身世的联想。李锳评道:“写得怨而不怒,深合《三百篇》温厚之旨。”(《诗法易简录》卷十)金圣叹更是感叹:“咏明妃,为千古负才不偶者十分痛惜!”(《杜诗解》卷三)这时回头看颔联,“独留青冢”意味着不在异域留下坚贞的魂魄,这又多么深刻呀!所以,方弘静说:“‘独留青冢向黄昏’,未觉工,至五六句大工,而前句亦工矣。诗之贵映带也。”(《千一录》卷十二)

与此类似的有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使至塞上》,李白的《听蜀僧浚弹琴》《送友人》,杜甫的《月夜》《水槛遣心》,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等。与此不同的,如孟浩然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的颔联“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也是写得境象阔大,可是颈联与尾联都徒叹个人干禄的无奈。所以,有识之士都甚为惋惜。由此可见,映带在律诗中的重要。
擒    题
 


所谓擒题,就是指在诗的开头就抓住题目的要素,直接写出情感的焦点,而不是从远处起笔,绕过一个大弯才回到题目上来。这种写法的好处是容易写得集中,一气呵成完成情感的抒发。

格律诗体的成熟和古绝写作,由于篇幅短小,直接擒题尤显得格外重要。刘禹锡《望夫石》:“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首句直接抓住题目的要点望夫,可是远游的夫却不归。全篇就抓住“望”字来写,层层加深,先是望夫忠贞不移而化石,再是执著已历几千载,三是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如初望之时那么专注,把诗的主旨提升到新的高度。

孟郊的绝句《古怨》《归信吟》以及古绝《古别离》等都是直接擒题的短制名作。《古怨》的“怨“在何处?就是觉得自己爱彼深深,对方爱己却浅,但怎样才能看出情感的深度?诗人将用被泪淹死的芙蓉花来形象表明。开篇直接提出双方比试眼泪。《归信吟》信去魂丢,无魂空身以显亲情至深,一开头就说这信是以泪为墨书写的,直接抓住了题旨。《古别离》的女主人公担心什么?就是担心她的“郎”移情别恋,特别叮嘱“莫向临邛去”。首句以“牵”字擒题,既是牵住郎衣,也是牵住郎心,永葆爱情之花结出硕果。

在短诗中,诗人常常开门见山,直接擒题,如王维的《息夫人》《山中送别》《秋夜独坐》,李白的《劳劳亭》《静夜思》,刘禹锡的《秋风引》《望洞庭》等。以《息夫人》为例,劈头一句“莫以今时宠”扣题,直接向楚王提出了忧愤的控诉。《望洞庭》首句“湖光秋月两相和”,俨如琼田玉鉴,让人感受到空灵缥缈的境界,为后面用双比喻写如白银盘的湖面和像青螺的君山创设了一个美好的氛围,也为全诗定下了一个空灵宁静的美好基调。

说短诗常用,并不意味着排斥长诗。开篇直接擒题主要是容易把诗写得紧凑集中,如白居易的《长恨歌》开头“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也同样是抓住了“恨”的焦点,重色深思,是产生“恨”的根源,得到倾国倾城貌之极乐直接造成了后来“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大悲。
代    言
 


诗歌中的代言,是指代替他人或物言说思想或情感,大多是男性揣摩女人的心理,或假托女人的身份,模拟女人的口吻来进行写作。代言的诗歌早已有之,如选入高中语文教材的《诗经·卫风·氓》以被遗弃的女子的口吻哀诉自己的不幸遭遇。《诗经·豳风·鸱鸮》,诗人以鸟筑巢养雏,历尽艰苦来代言艰苦经历,暗示的是人对统治者的愤恨不平。蔡正华、梁启超评道:“他托为一只鸟的话,说经营这小小的一个巢,怎样的担惊恐,怎样的挨辛苦,现在还是怎样的艰难。没有一句动气话,没有一句灰心话,只有极浓极温的情感,像用深深的刀痕刻镂在字句上。那情感的丰富和醇厚,真可以代表纯中华民族文学的美点。”(《中国文学的特质》)《古诗十九首》运用代言体的手法更为成熟,《行行重行行》就全以思妇的口吻来表现对天涯游子的思念。

到了唐朝,诗人运用这种手法已是轻车熟路,用代言体表明自己的人生主张和态度。如张籍的《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首诗借节妇之口委婉地拒绝了节度使李师道的拉拢,表现了自己坚定的政治态度。

诗人为他人代言,实为写自己的思想心理。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首小诗不是直接写诗人对家乡兄弟的思念,而是从对方落笔,透过一层来表现自己的深切思念。这就是说,诗人隐去自己对家乡兄弟的想念,而替家乡兄弟代言在想念自己,因此有加倍表现思念之效。这种写法在古代诗词中运用得很多。白居易《邯郸冬至》中的“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人”,也是为家中人代言,牵挂着远行的自己。


    关注 中华诗词杂志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