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利：蓝白格之恋（征文）

 

蓝白格之恋

初遇，眼前分明天外客，心底却似旧时友。大一新生介绍会上，他，穿一件洗得泛白的浅灰粗布衫，中等个儿，一双透着忧郁的眼睛勾起我心底潜藏的柔情。“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而他动听的歌声，又让我情窦初开的心瞬间沉沦。我记住了他---孙国良，来自晋南一座美丽的山城。

当他一曲歌罢，走下台，径直向我走来。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如鹿撞。佯装平静，听台上的同学们继续介绍，说的什么我一片空白。鼓起勇气，偷偷瞥他一眼，天，他竟然也在看我!“小小!”  他低低唤我，似乎繁星落进了他眼里，熠熠生辉。“心头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 那一天，好像是我文学恶补期啊! 彼时，想不起一句更精美的诗句来形容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只感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不久，我们成了同桌。那时，常见一女孩寄信给国良，他也隔三差五回一封。后来慢慢熟了，他竟不介意我看写给她的回信，大抵是聊学校生活，我半开玩笑，这算什么情书啊！他皓齿一露“本来就不是嘛！”然后寄了出去。那一刻，我有点醋意横生。唉，我生的哪门子醋呀！

周末一天，他兴冲冲问我，有时间没？百无聊赖的我正闲得慌呢！他说周六约了舍友一起去公园玩，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去！”我不脱口而出。翌日一早，那个约好的舍友未曾露面，游玩的同伴只有我俩。我猜想，这会不会是他的小计谋呢？再回首，那天是我一生中特别美好的一天: 碧波荡漾的湖面回荡着我们划过的船桨声，拱形花架留下了我们年轻的笑颜……坐在返校公交车上，遥望窗外夕阳余晖脉脉，心里生出无限美好……第二学年，我悄然无声地成了孙国良女友。但有别于校园情侣，我们属于地下党一族，约会地点除了教室“同桌”外，唯一在一起的是，星期天同在水房里洗单子。那时实行半公寓化管理，行李从家里带，学校只统一配发床单被罩——男同学蓝白格，女同学红黄格。每到星期天，水房里，同学们一排溜地站在水池边，一边唱着“喀秋莎”、“耶利亚”……一边搓洗那些花格格布单。

彼时的我们，也如众多同学一样，成了那处动人心魄的风景之一。我们俩的大盆紧挨着，在泡沫的掩护下，偷偷地交换着蓝白格，红黄格。他总是抢着洗第一遍，说我的手小，没劲儿，搓不动，而我总是说，在家里从小到大，洗单子我老是洗第一遍，姐姐洗第二遍，我哪有那么弱小金贵啊！我们洗洗，说说，偶尔也唱歌，他喜欢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唱到这，他总会瞟一眼我，然后会意地一笑，所有的释然与爱意在那一眼的回望里定格，成了回忆里最为温馨的一幕。搭晒单子一向是他的“专利”。一次，他兴奋地告诉我，说找见一个好地方——宿舍楼后晾晒被单的地方成了我们约会地点。那里有好多八号粗的铁丝在头顶上空横穿飞过，最为理想和隐蔽的特点是: 一到礼拜天，挂满了洗干净的棉布单子。 一条条蓝白格、红黄格单子纵横交错，晾晒在太阳底下，和着阳光，折射出令人温暖的光芒，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摇，它们温情脉脉地遮挡着阳光，遮挡着视线，为坐在楼下台阶的我们营造了一个“神秘岛”。

在那岛屿上，我们毫无顾忌地吃他从老家带来的甜津津的柿饼；亦或安静地坐在一起，听他吹奏口琴；偶尔深情拥吻，陶醉在漂洗过的单子散发出来的清香微风里……有时，他深情地给我讲述小时候的故事。在我听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和好奇。原来，从小到大，他是奶奶带大的，昏黄的灯光下，奶奶弓腰织布的瘦小身影一直以来都是他心底深深的眷恋。听着故事，我仿佛看到了奶奶弹花纺纱的情景，仿若听见了久远传来了“吱扭吱扭”的纺线声，恰似一首古老的童谣在耳畔回旋萦绕。我时常慨叹那棉布单不知道饱含了多少织布者一梭又一梭的心血，国良每次看见我悲天悯人的样子，总情不自禁地抚摸我柔顺的长发:“小小，你说你像啥？” 我摇头。“像奶奶织的布！” 这是哪和哪呀，我才不是呢！分明，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涵义，直至现在，才明白他喜欢我，是源于我的淳朴善良、亲和温润，亦如懂人心、暖人意的棉布。

……温馨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转眼之间到了毕业季，校园里到处上演着一幕幕离情别剧，连空气仿佛都弥漫着伤感。离别前夕，我们再一次相约在“神秘岛”，默默地收起洗得泛白的褥单，叠得方方正正——两块单子放在一起，似乎在静静地诉说着不舍与难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许久，他定定地看着我，说了句“别难过，等我！”而我心明白，两个统招生，相隔数千里，纵有千万个不情愿，都无法改变不在一起的命运。一瞬间，泪如决堤江河，倾泻而下……临别，我们没有互赠贵重的礼物，他把那条旧的蓝白格褥单给了我，我把红黄格给了他。递单子的一刹那，他手抖得厉害，差点把单子掉在地上，褥单底下，压着一张黑白自画像，依旧是略微忧郁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唇角……如同所有毕业的学子，我们在火车站撕心裂肺，在一路的痛哭流涕里作别。此后，鸿雁传书，鱼传素尺，一封封厚厚的信笺南飞北往，传递着浓烈的思念。毕业不久，我便穿上了制服，俨然成了世人羡慕的公务员，而孙国良家乡的政府，迟迟不肯安排一批新毕业大学生，他们只能在日复一日的不安中等待着茫茫然的未来。



“叮铃铃——”是国良的电话，他说想来看我！火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他风尘仆仆地来了，别后重逢着实令我们喜极而泣。他被我安排在单位男宿舍里，我依旧下班回家住，那个年代，我们断然是不敢住在一起的。第二天，我陪着国良瞻观了家乡闻名遐迩的古塔，遗憾的是塔下连一张合影也没留。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在作祟。逗留了两天，他要回去了，临别，他拉着我的手，许久不愿松开，一再地央求:

“跟我走吧，行吗？”

“嫁给我哇，好不？”

“要不，我们先结婚吧！”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小小，你不愿意啦？”他几乎带着 哭腔问我。

我脑子飞速地旋转，心里滋生的各种矛盾不言而喻。嘴里弯弯绕绕了无数圈的话最后浓缩成一句“不行，条件不成熟。”国良听后，侧身扭转头看向远方，我知道，他不忍心让我看见他噙满了泪水的双眸。唉！我那可恨的皮袍下藏着的“小”啊，似乎见不得人，着不了光。他满是遗憾地走了，火车的长鸣又一次撕碎了爱着的两颗心……

一年后，得知国良工作有了着落——公务员编制，说心里话，我真替他高兴。逃去如飞的日子里，我们依旧努力工作，努力想念着对方，信里他说想我了，总会拿出那条旧的曾经带着我体温的红黄格单子，摩挲着，轻轻地放在脸上，仿若感受着无尽的爱……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日子久了，书信却渐渐少了，国良偶尔来信，不再提及过去，亦不念说将来，只是聊聊工作，谈谈家常，信末加了“有合适的人嫁了吧！”看到那句，我想象不出他写这几个字的心情，会不会是一种已经窥透了我内心深处的无奈和薄凉啊？我不得而知，但潸然泪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淡的日子里，传来了我哥同学担任了国良家乡市委书记秘书的消息，欣喜若狂之余，我立即写信给他。可是，寄走后的信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在等待多日的不安中，终于收到了他简短的回信。信的内容记忆犹新:

“小小:

你好！来信收到了，内容悉知，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等待。遗憾的是，收到你信，我已经结婚三个月了，之所以没将结婚的消息告诉你，一来怕你难过，二来实在没有勇气。原谅我食言了，忘了我吧！

故人:国良

96年3月11日”那一夜，我满眼泪水；那一夜，我彻夜未眠。内心不停地呐喊: 国良，是你弃了我？还是我早已弃了你？还是世俗的无能为力弃了我们？

第二天是3.12日——全民植树节，单位组织全员植树。一上午，我默然不语，一任周围同事谈笑风生，兀自一人挥舞铁锹，埋头挖坑，似乎只有这样拼命地挖，才能彻底埋葬自己曾经的一个又一个的“小”来！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内心的委屈难受统统豁出去！同事过来劝“悠着点儿，别那么卖劲啊！”我回头苦笑，继续挖坑，挖坑……



中午回家，找出来国良所有的信笺、厚厚的一本日记、那条蓝白格旧棉单，还有他的自画像。我把它们一一摊放在桌子上，含泪将信一封接一封读了一遍，把他的自画像仔仔细细端详了个够。继而，我决绝地用那条旧单子把它们统统包好，含着悲愤一股脑儿将它们抛进了的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烈火焚烧了我的青春，焚烧了我的挚爱，焚烧了我的秘密……

打那以后，我心如玻璃——透明、坚硬、易碎。许久，我都不愿逛布匹市场，我怕看见类似国良留给我的蓝白格棉布，尽管我也喜欢粗布柔软舒适的质地，却一直不敢着粗布衣服，尤其是蓝白格的。我怕自己的小，在蓝白格的包围下，无处可遁。杨晓利，网名小小老师，又名生如夏花。1971年夏天生于一个教师世家，现供职于应县工商和质量监督管理局。她自幼酷爱文字，喜欢文学，业余时间专注于作文培训。她，一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意愿生如夏花，极致绽放，以一种花开的优雅与傲然的姿势，向世人展现美丽而盎然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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