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之手绘老石岐

 

2008年秋,坐在七星初地的巷子里画这幢老楼的那天,风大得惊人。一位老大爷走来,站在我的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



2008年秋,坐在七星初地的巷子里画这幢老楼的那天,风大得惊人。一位老大爷走来,站在我的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

是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谁也没想到四年后的夏天,我会因为这画中之地而嫁给一个温暖的人。《看不见的城市》里说,提到心爱的城市时就会一点一点地失去它。我却觉得,现在的自己才开始一点一点走进它。

2013年3月31日

画中之地是置身于收音机博物馆旁边的一条叫水关正街的小巷。这是来中山后在老城区写生的第一幅作品,画于2008年的8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当时席地而坐的附近有一摊积水,为了让我免受蚊虫干扰而安心作画,随行的友人特意跑去附近小店买回一串蚊香放在我身旁。在往后每一次路过当初作画巷口的时刻,都会停足驻望这缘起的故地,那串仿佛还未燃尽的蚊香似乎还在半空萦绕。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如今友人早已告别小城,远赴他乡。人生如浮萍,聚聚散散,唯有老屋与古树始终在尘世的年年岁岁里泛着幽静的光。

2013年4月21日
2008年10月26日,星期天,临近黄昏,置身于老城区太平路上后岗里的一幢老楼。当时画完后写下了这段话:“这个房子很是古旧,多处残损。有位老大爷一直站在旁边看,不时对我竖起大拇指。还特意取回来一张纸,在纸上写下‘1932年’递给我看。在他走后,旁边一个人告诉我,他是个哑巴。”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有天夜里特意找了去,昏黄路灯下几番穿寻。当往昔记忆与眼前景致几番交接,才恍然发觉这幢老楼已成平地。如今被一个偌大的围墙围着,墙内荒草丛生,墙外矗立着一个新建的小区。晚风席席,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索感真切地在心头漫涌,老楼不在了,那个不会说话的老人,大概也不在了吧。

2013年4月28日
2008年11月,一个冷冽的周末。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写生的我被习习寒风吹进了街角的一间咖啡屋,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继续画着窗外的景致。抬眼间看见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正站在对楼的一扇窗口痴痴地朝外眺望,我画了一下午,她也站在原地朝外眺望了一下午。寒风扰动着她的银丝,令周遭越发显得孤寂,收笔时,带着一份油然而生的怜惜之情将她的身影也特意画进了画里。

从这以后,我开始遇见一个又一个站在窗口或阳台朝外眺望的老人。时常好奇朝外眺望的时候,他们都在想些什么。有一天,看捷克诗人塞弗尔特在晚年撰写的回忆录《世界美如斯》,一页页优美而又感伤的文字在指间划过,就像安静地坐在老树下听着老人娓娓而谈一生中所遇的人与事,那些孤单的身影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或许,孜孜不倦地朝外眺望,就是这些垂暮的老人用来召唤往昔的方式吧。

2013年7月7日
有天夜里与二哥去拱辰路上的灯饰店买灯。车停在几棵硕大的白兰花树下,刚下完雨,空气里萦绕着隐隐的花香,有一种此前闷热时所没有的静寂。从龙母庙街的巷口经过时,特意转过头看了看昏黄路灯下的它,想起几年前坐在这条巷子里画画的自己,那时我还是个———用朋友的话说就是“不谙世事的傻孩子”,每天顶着一头细细碎碎的短发,背着个大布袋子在老城小巷中穿梭,遇到心仪的景致就席地而画。

写生龙母庙街的那天,师奶朋友们为了迁就在老城区勤奋画画的我,特意将每周特订的“腐败餐”定在了拱辰路上的日本寿司店,距离龙母庙街仅几步之遥。吃完午餐继续出外转悠,站在龙母庙街的巷口顿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沉醉感。那是2008年的秋天,5年过去了,这条寂静的巷子依旧静寂着,每周一次的“腐败餐”也依然进行着,而已成师奶的我却早已脱离了当初的师奶队伍。一切都在照旧,一切又似乎都变了。

2013年7月21日
晚上去老城区散步,穿过蜿蜒宁静的小巷又来到了龙母庙街,在路灯下找寻到2010年春末夏初画过的那幢老楼时,发现它已被重新粉刷了旧颜,在梦境般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亲切之余又令人衍生恍惚的陌生感。这几天看本土辑出的新书《中山客》时,这种熟悉与陌生感就在时时交替中。突然觉得来此地几年的时光,始终像一尾游离在半空的小鱼,从未真正抵达也从此忘记了出发……

沉寂了许久,这几天又开始每天早起画画了。背着装有速写本、笔、矮凳,还有水壶的帆布袋子在小城的街头巷尾转悠时,我觉得自己与它如此靠近。也许对于一座城市里的人来说,最好的身份莫过于一半是游客,一半是住客吧——既有温暖回忆的厚重铺垫,又始终持有一份未知与新鲜。

2013年7月28日
前两天早起去太平路上的小巷写生,坐在一户种满植物的人家的屋檐下画着夏日清晨,屋子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白汗衫坐在巷子里烧着炉子,周遭静极了,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偌大。我们就在电视里的一档音乐节目中沉默地各自忙碌着,中途下了一场雨,我没有走,他也没有进屋。画完已近中午了,起身回家时,他依然守在炉子前,刷锅,洗菜,专注地做着午餐。想到清晨一路找寻游走的来途中,途遇的那位坐在路旁长椅上抽烟的妇人,瘦削的手指夹着烟,旁若无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专注的自我沉醉。

生命大概就是这样吧,每个人都在独自前行,用着属于自己的方式在各自的世界里沉寂,无论是烧炉子的老人,抽烟的妇人,还是画画的我。

2013年8月4日
我总觉得,秋天是四季中的黄昏时分。

这个秋天是以一本从旧书店淘来的《马克·吐温自传》开始的,这本自传是作者生前的最后一本书,篇幅并不长,薄薄一本握在手里,不消多少时间就可以翻完,然而笔调里透着的那股满不在乎却又深挚黏稠的感情,给人的触动却是那样绵长。一页页翻过去,心像抽丝一样隐隐的痛。

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太平路上的那棵老榕树,每次从它的树底下穿过,抬头看着在川流不息的闹市中伸展着枝桠的粗壮树干,就仿佛看见一个苍苍白发老人,正在风里细细絮絮述说着平生往事。我只能凭着想象遥望那些远去的风景,那些随着时间的长河渐而流逝的对生的眷恋与渴望,以及,那些在永恒的瞬间中飘而散去的层层云烟,阿多尼斯在诗里无奈地轻叹:“人生,就是黄昏里的一声叹息。”

2013年11月10日
时常感慨时间的飞逝,转眼间,已在现在的住处生活了一年多了。那些散淡而又恬静的时光如今已经化为满屋子的画和书架上百本被读完的书,以及爬满窗台的植物。

渐渐开始起很早的床,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喜欢去看飘游在天空上的淡淡的云,不远处那棵繁茂的凤凰树始终静默地伸展着枝桠。在菜市场习惯去熟悉的档位买相似的菜,去熟悉的花店买不同的花。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收音机的声音会有一搭无一搭地飘进来。夜晚去公园散步回来,偶尔会看一场电影,睡前总是在翻看几页书后便沉沉地睡去。

时间像水银一样四处流散,我却分明能听见它的声音,响彻在悠悠漫漫的似水流年里,只愿这样的时光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2013年11月17日
 
有天夜里,二哥整理旧书时,清出一本一九八九年十月版的《广东省中山市地名志》,从中获知了一些因写生而熟悉的街巷名的由来,感觉很有意思。

譬如以形状命名的草代坊,建初原是一片带状的青草地。又如始建于清道光末期的接熊里,因其似连接的雨篷,故称接篷里,后人又将“篷”改为“熊”,名接熊里,寓意兴旺吉祥。有吉祥之意的还有紫里,取自紫气东来。而仁厚里,开始建于南宋,因地处仁山西北,取其仁字,且寓重仁厚意,故名。隔壁的那条龙母庙街,名字则源于街内曾经建有一座龙母庙,可惜后来被毁了。我很喜欢的芒果园,原来始建于清康熙初年间,原为种植木瓜的农地,因本地人惯称木瓜为芒果而得此名。

还有一些太平路上的富有原生态色彩的小巷名,如卖鸭街、蓑衣街、猪仔街,都是因其地曾隶属沙岗墟的范畴,对应各自交易的商品而落下此名,如今依然完好保留着,也算是过往历史的一面真实的微小缩影了。

2013年12月1日
 
在一个有些清冷的冬日清晨读完了《初冬的朝颜》,鹤西在八十多岁时写的一本散文集。他在里面用淡然的口吻谈书谈人,谈生谈死,那种超然物外的洒脱与通达,犹如长在庭前与旷野的野花野草一样生也从容,绿也随意。因这写书人远离尘世喧嚣的清淡意,以致此书自从1997年初版后从此没有再版,不过这样的门庭冷落反而恰是我所欣往的,颇有王维诗里“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般的自在丰盛。

书名中的“朝颜”是日本对牵牛花的称号,花分多色,我最喜欢的是一种素雅的蓝。有一次去写生,穿过寂静的小巷时,曾见它们密密匝匝地开在一户人家的天台上,远远望去,像一片温柔的云。如今已30岁的我,越来越明晰舒心愉悦的生活方式也恰似一朵简淡的朝颜花,倚着篱笆寂静地开着,并像鹤西先生在书里希冀的那样:“除了照顾我自己的内心以外,不必再追求什么身外的东西。”

2013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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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3年在海外版上写的一个专栏,

从初春到暮冬,整整写了一年。

挑了一些放到这里,

一篇一篇往下看,

稚拙的画面里有日渐远去的旧时光。

不觉间,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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