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雾根茶(散文)
那是东晋的一个清明，庐山的北麓的马尾水云遮雾绕，时间清澈似水，无声地流淌着，群山一片寂静，似乎...
那是东晋的一个清明，庐山的北麓的马尾水云遮雾绕，时间清澈似水，无声地流淌着，群山一片寂静，似乎在等待什么。这光景，一只山雀忽闪闪地自茂密的林子里盘旋而上，那情形像是受到了惊扰，不一会儿，一个背着竹篓的身影出现在满是绿色的山坡上，周遭一派空濛。那是东林寺高僧慧远在庐山马尾水出坡（僧人将劳动称为出坡），同往常一样，他在寻觅草药和新鲜的竹笋、野菜。坐落在深山环抱之中的马尾水，山势雄伟，谷深泉幽，林木苍郁，因马尾泉水流经全境而得名。慧远在白栎、苦槠、乌饭树、鹅耳枥、胡枝子之间穿行，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四周的情形，喷薄的日头在枝丫间形成了光和影的肌理，斑驳得如同岁月的沧桑。在慧远的眼里，这花花草草都有本心，都是吸收天地精华的精灵。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丛嫩碧的灌木所吸引，出于好奇，他采摘一叶一芽放在嘴里咀嚼，感觉苦涩中，有一缕淡若微风的清香。知识渊博，对草木有独特感悟的慧远，立马意识到这是一种将与众生生活戚戚相关的嘉木。东晋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高僧慧远发现了庐山野茶。
慧远的影响力，让马尾水野茶不胫而走，从此，庐山的僧道隐士，按时令，攀悬崖，踏云峰，冒飞泉，采野茶，以充饥渴。那时候庐山的野茶虽丰富，但常年供东林寺千人“事远”座前吟佛诵经的饮用仍是不足，所以慧远法师带领僧众出坡自此就多了一个名目：“道树移栽”庐山茶。东林寺茶园边有一个自然堰口，徒弟们对这堰口边茶园，格外用心栽培，其味果真不错，村民和僧侣们都叫这茶为“堰口茶”。山泉山茶山僧，六根清净，云淡风轻。 一日春茶采摘之后，慧远见风和日丽，便邀请住在附近的刘遗民、周续之二位玄学大师和西林寺中的师兄慧永，还有竺道生等来寺中品茶，品饮之后，都觉得此茶清凉爽口，饮后叫人心静。如是大家对茶品论一番，又想起此茶已收摘数年，还未取名，大家想了很久，总觉得不够贴切，最后还是慧远说，各位都觉得饮此茶后目明心清，尘浊消除。世间有许多浊垢：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由于这五浊起烦恼。人世间产生五浊，都是心为所动，此茶能使五浊清静，我们就叫“五净心茶”。马尾水野茶生发的“五净心茶”，就是庐山云雾茶的远祖。到盛唐时期，日本天台宗先后三次派人来东林寺学佛取经，带回去了大量的经典，同时也将“五净心茶”带回了日本至今不衰！
庐山云雾茶发轫于马尾水，是大自然的密码，有着造化的因果。茶树的分布，主要受雨量、温度、海拔、风力与日光等自然环境的支配。庐山北山马尾峡谷地处鄱阳湖盆地与长江之间，就像一个水汽奔腾的大豁口。茂盛的植被以及月牙环绕的长江、鄱阳湖源源不断地输送具有冷却功能的水汽，故而山之上的云雾大多也是从这北山的峡谷里开始生发升腾，有人称马尾水为庐山的“雾根”，称马尾水茶园生长的绿茶为“雾根茶“。
清明谷雨季节，马尾水的云海或波浪翻滚，或顺着斜坡迅猛下滑形成云瀑布，或云蒸霞蔚，雾霭弥漫。加上庐山是一个断块山，新构造运动强烈，断裂显著、切割破碎，节理发育、河溪发达，以仰天坪为中心呈辐射状流入长江与鄱阳湖中，马尾水地势就像一个仰嘴承接的大漏斗，在翠谷深涧岩坎裂点上造成了数多瀑布和深潭。河溪瀑潭与涌出的地面泉水，是马尾水相对湿度较大的原由。这些气候特征决定了马尾水植被垂直带谱的性质，茶适合种植在北山阴坡，马尾水无特别干燥期，于云雾、云层之上，云雾茶茂盛地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玉帘飞叠的马尾水，汩汩潺潺，滋润着生长于斯的二千二百多年银杏树，滋养着一块块嫩如微风的茶园。马尾水状元桥畔、天后宫前茶树四下里生长萌发。山因茶而亲切，茶倚山而茂盛。种茶、采茶时节，茶园中采茶的姑娘灵巧的双手飞快地将一片片茶芽摘入背篓。那情景，让人想起“仰手接飞猿，俯身散马蹄”之类的诗句。那光景，万绿丛中到处点缀着采茶人五颜六色的衣裳，它们在茶园里点点滴滴地时隐时现，远远看过去，心情就有了阳光一样的温暖。这时节，空寂无边的大山里，到处唱起了采茶歌，那歌声在枝枝叶叶间跳荡，从这个山坡丢向另一个山坡，总有人一唱一答，此起彼伏，清新可人，端的是让人欢喜。在广袤的茶园，真的是“乱入茶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故而庐山云雾茶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闻林茶”。
药圃茶园为产业，野糜林鹤是交游。细烘雾根茶，慢烹马尾泉，峰顶浅酌，不亦快哉！在庐山，在马尾水，品味云雾茶，人们自然会想到慧远、陶渊明、李白、苏东坡、陈三立等诗词大家，以及他们赞美云雾茶的诗句：金芽碧玉云中生，赞美桃李莫如君。马尾水中成绿海，茶香千里万年名。
发表于2015年3月《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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