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短短  ▏春天的圈套

 

“如果你见过一些庞大的事物死亡,就会发现一切毫无意义。”...



高短短,陕西汉中人,94年生。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作品》、《中国诗歌》等。获得第三十二届樱花诗赛二等奖等奖项。入选《2015年度诗人选》等选本。

春天的圈套

丢了些时日的猫再回来

就大了肚子

贪睡,整日藏在阁楼里

人路过就懒洋洋地叫一声

路上一对走亲戚的夫妻出了车祸

小摩托撞上大卡车粉身碎骨

围观的人们,无一不谈论那女人额头上的包

足有拳头那么大

祖母折了些药草晒在阳光底下

她的旧疾复发,夜里常常起来多次

春天了,没人不想好好活着

死亡,疾病,伤痛,剥茧抽丝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春天

万物在春天各尽其能,拼命运动和衰老

仿佛也只有这样

才不会辜负春天精心设计的圈套

苹果

一枚苹果呈现在我眼前

如此诱人。如落雪的圣诞

一个哲学狂热分子告诉我

苹果即禁果

我并不把《圣经》作为枕边读物

亚当和夏娃,他们的羞耻心

是上帝惩罚他们的开始

然而惩罚之沉重,是必然的

正如我对某些事物感到厌倦时

会有人跳出来告诉我真相

“如果你见过一些庞大的事物死亡,

就会发现一切毫无意义。”

在伊甸园里

只有上帝明白一切

病人

我把一层湿纸巾覆在医用口罩上

再把医用口罩覆在我的脸上

医生说这样可以缓解我喉咙深处

长久的干燥和不适

“有时我真是恨透了这里。”

他对我说。肮脏的空气

拥挤的人群,病态的眼神

没有哪一样不令人厌倦

我伸手接过会诊单,那上面

有我的病因,治疗药品名

以及一个厌倦世界的

医生的医嘱

“正因为一切都会结束

我才不介意继续活着”

我向他致谢,起身道别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

看到病人搀扶着病人

病人打着吊瓶,病人喝药

一个病人去看另一个病人

一群病人送别一个

躺在床上的病人

女子宿舍

她们像飞蛾

满心扑向了闪烁的城市

她们化妆,用捡来的铅笔

过期的口红。她们背井离乡

亡夫或者,被故乡抛弃

她们目不识丁

不能做高级些的工作

不得不向收留她们的城市

出售自己用不完的力气

拥挤的劳动力市场

有的人被以五十元一天的薪资领走

有的人在市场上从早站到晚

有的人站着站着就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们年老色衰,除了一副完好的骨架

再没有多余的,可以磨损的东西

白天她们在烈日下,像男人一样

为了一顿饭不停地劳作

而夜晚的另一个定义

是两块钱一晚的女子宿舍

她们住高低床,两个人挤在一起

用啤酒箱,砖头,废纸板

床单肮脏破旧,没有了本色

她们喝酒,对同伴说有家不能回

年轻的女人会得到,来自对面的

男子宿舍里,单身老男人的青睐

但事情并没有好转。那些男人也一样

被浸泡在贫穷的阴霾里

哦,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她们的命根子呢

要命的钱,救命的钱

她们将仅有的,零碎的钞票

收在行囊里,贴身的衣服里

内裤的口袋里。每个人都为钱活着

而正因为如此,每一天都异常艰难

她们多次离开,又多次回来

与两块钱一晚上的女子宿舍纠缠不清

她们是一群没人在意的女人

她们结过婚,有过孩子

和家人在大年三十的灯光下吃过饭

她们是一群普通的女人

第一次进城不知道公厕在哪

说蹩脚的普通话

她们是一群伟大的女人

像我的外婆,妈妈

还有邻家那个离开多年

不知所踪的姐姐

羞耻

妈妈。如今你还是无法从

窗户拧断过的阳光里抽身

你的女儿,依旧不接受

任何人的圣经。十五岁的时候

我的胸部如气球一样疯长

妈妈,你却从来没注意到

你和父亲坐火车去北京

带回破旧的床单和咳嗽

在学校里,我不敢从男生面前路过

那样就暴露了驼背的思想

有一次,一个男孩的手

轻轻划过我的胸部

我装作不知道,他们哄笑

时隔多年,我还是不敢转过去

狠狠地瞪他。妈妈

无数次我感受到

比圣经还厉害的羞耻
尽可能久远地读
尽可能崇高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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