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平小说都市蝉鸣

玉秀已不是当初的玉秀了，玉尚在，却已不秀，四十八岁的女人，早早败了仪容，丢了风韵。...

都市蝉鸣

薛兆平

老钱来这座城市的时候，还是小钱。那时小钱血气方刚，像一匹小老虎，无所畏惧。他扯着玉秀的胳膊，头也不回，把一直不同意他们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们丢在乡下小村，几个虎跃龙腾，就杀往这个小城。

小钱和玉秀租陋室，吃素食，狠下心来要在城里扎下根。那时，是在一棵老槐树下，小钱说，哼，你看咱村里那玉米，那根和这老槐树一样，钢爪子一般抓着土地，我就不信我小钱让你在这里扎不下个根！玉秀依偎到怀里，说：小钱哥，我信！那时玉秀两眼泪花，定定地望着老槐树稳抓大地的虬龙粗根。

一晃，小钱就成了老钱。四十八岁的老钱已不再是当初的小钱了。老钱兜里有钱了。银行里也有。借出去的也有。花在外面女人身上的也有。总之，老钱把男人能做到的事都做到了。如今的老钱，依然如同一匹猛虎，闪展腾挪，吼一声震彻山谷。露露扯着老钱的胳膊，头也不回，要把与他共患难的妻子玉秀丢在家里，几个虎跃龙腾，杀出这个小城。

老钱出城的劲头被露露鼓足了，大风鼓帆，意欲乘风破浪去。玉秀已不是当初的玉秀了，玉尚在，却已不秀，四十八岁的女人，早早败了仪容，丢了风韵。玉秀心知肚明。玉秀知道，老钱决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了。玉秀没有闹。玉秀说，我答应你。

老钱大吃一惊。老钱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老钱说，那，你说吧，你的条件。玉秀摇头。玉秀说我没有条件。不过，我想让你陪我逛回街吧。这点事，你总该不会拒绝。老钱说，好。

这次逛街，玉秀像是个没事人，一脸平静。玉秀说：小钱哥，你拉着我的手。你前面，我后面。

老钱迟疑。玉秀递上老手，说，拉着我的手。像当年。当年是你拉着我的手进城的。你前面，我后面。

于是，老钱拉上了玉秀的手。玉秀说，朝前走吧。你带着我，再逛一次街。

老钱扯着玉秀的手，迟迟疑疑地朝前走。玉秀说朝右拐吧。老钱就朝右拐。玉秀说再左拐。老钱就又朝左拐。玉秀说就这里吧。老钱就住了步。

玉秀说，就是这里了。

老钱说，什么？

玉秀说，就是这里了。不过，那棵老槐树，没有了。当年那棵老槐树，树根像钢爪子，像咱村山坡上的玉米根，狠狠抓着地。小钱哥，你记得吗，咱们在这里的老槐树下海誓山盟的时候，有一只蝉，就在树梢上，一个劲儿的叫。记得吗？

老钱说，好像是。

玉秀说，当时我怀疑，那只蝉是从乡下一路跟着我们来的。当时听了，我好想哭。如今，树没了。根也没了。这怨不得谁。小钱哥，我不怪你。谢谢你扯着我的手逛街，逛回我的起点。好了，我衷心祝你们幸福。

说完，玉秀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钱望着玉秀朝右拐，又朝左拐，消失在人群里。老钱忽然听见头顶响起一阵蝉鸣。老钱抬头去找，却并不见树，也不见蝉，但那蝉鸣，嘹亮，空灵，揪心，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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