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优雅的隐居(一)

 

我从乡村逃离,再次去世界流荡,他则真正回归了乡村,回归了他自己的土地。...



三可不是个隐士,也不是琴棋书画的雅士,如果一定要定义或者形容一番,那么,大约可以用“一半秀才一半农民”来形容。

半个秀才是为了说明他读书的浅陋,稍带些迂腐,用我们那的话说叫“犟脑阔”,这可不是五柳先生的“好读书,不求甚解”,也不能像先生那样说自己是“归田园居”,出生于湘西山野的人,最后无可奈何回归山野,没什么好自我标榜的。

因此,一半是秀才的不得志,一半是农民的归耕田园,过起不为隐居而隐居的生活,无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尽优雅。

优雅或许跟他实在扯不上关系。

从面容上,他绝对算得上是有模有样,脸型方正,棱角分明,眉骨硬朗,身板笔直,手臂孔武有力,严肃时眉毛剑立,小眼睛锐利有杀气,这样的人在农村,尤其是在湘西这样边鄙乡野,倘若不是一霸,也得是个干架能手。但亏得他长了一身腱子肉,却是个偏于内向的柔和派,入得厨房上得山梁,虽不至于说话细声细气,但却性格温和,绝对得“贤夫良父”型。

一个孔武有力的温柔男子,还以为会是女人眼中的香饽饽,结果却是万年老光棍。



我坐在他搭建于山野之中的茅棚前,一边闲聊着八卦,一边看他在所谓的厨房里炒菜做饭,两只土狗趴在旁边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喘气,觉得这样的山野生活未免太过简陋了。

好些年前,爷爷曾在山里养羊,为此不仅修建了羊舍,也搭建了简陋的木屋供人起居,屋前屋后则开辟了菜地,萝卜青菜辣椒种得满满当当,从屋后山崖下引来的泉水顺着山竹搭起的水槽汩汩流淌,夏日深夜,搬个木凳坐在屋旁,摘个西瓜香瓜浸在水中,望着漫天繁星,听着蛙鸣虫噪,如今想起来,大约有些“带月荷锄归”的意境。

而三可在梧桐树下搭建起的三角木棚则像个乞丐窝。梧桐树不高,大约只有两三年树龄,枝叶恰好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棚屋藏在其中,做成吊脚楼样式,用大小长短不一的木头垫着,四周围上一层厚实的防水毡布,几块木板拼接成床板,棉絮被子乱糟糟地堆在一起,钩子悬挂着蚊帐,纺织蚊虫——当夜里打开电灯,肥胖的蛾子和许多细小而不知名的蚊虫拼了命的朝蚊帐中钻。

天气阴沉,入夜后山野黑沉得犹如浓稠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星辰明月。

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难道不会害怕,不会觉得孤独寂寞么?



这是群山间的一个山间凹地,往上沿着山路走个一两百米就到了山头,一座不知该叫做寺庙还是道观的砖木建筑坐落其上,从他的棚屋望去,只见一只飞檐跃出,他说里面既供奉着关公玉帝,也供奉着观音菩萨,大概土地公婆也不会少,佛道共处一处,倒也相安无事,平时也极少人来,只有三次大的节次会有很多人来上香祈福,加上山的另一侧修通了公路,大山里面的村子出入都不再走山路,因此,一年下来平均每天能见到一个人。

十里山野,一人两狗一群鸡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两条狗都是土狗,一条叫开心,一条叫开怀,他说是“心怀天下”,我嘲笑说穷居山野却心怀天下,这份志气也是没谁了。他笑笑,并不反驳,只是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丢到开心面前,看着它一口吞下,眼神中有种看待亲人的柔情。

我一边听着虫鸣蛙叫一边抽烟,对着如墨的夜空吐着灰白的烟氲。

“一个人太寂寞,赶紧找个人结婚吧。”

“寂寞吧也还好,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将几本书垒在床头,用手抓着钻进蚊帐内的虫子飞蛾,也不打死,只是将它们扔出蚊帐外。“早上六点起床,要喂食,也要自己做饭,白天没事看看书,也不会太闲,想要做事总会找到很多事做。忙着,就不会觉得孤单。”

“之前相亲的对象呢?结果怎么样了?”

“后来没聊了,听说现在找了男朋友。”

“你娘不得再给你去访?”

“我还没跟她说呢,免得她又唠叨。”跟我们同年的这群人,基本都已成家,孩子差不多都可以打酱油了,父母因此着急得不行,出门遇到熟人,被问起“你家儿子结婚了没?”面子上都挂不住。于是,十里八乡的去访未婚待嫁的闺女。“我现在这样,也没谁愿意跟着在这荒山野岭的吧。”

谈到出去,免不得又是感慨一番,之前他曾在广州干过半年,与同乡合伙做生意,结果亏损了几万块,信用卡也欠了不少,找工作吧也不好找,学历和经验都不足,人又老实,也没法靠嘴皮子忽悠,那时我们谈到新农业,觉得也是条不错的选择,何况在外飘荡了这么久,父母也已老,回去也能照顾他们,于是便怂恿他回去。那时他弟弟在家养鸡几个月,行情还可以,他便回去帮忙,基本定下来在家发展。结果他母亲不同意,原因是没找到媳妇结婚之前不许在家——家里没女孩子,基本都出去打工了。好说歹说都不同意,后来据说是相亲了一个,他虽然不满意,但也没拒绝,才获得母亲的同意。

“感觉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结婚了。”他决定无论怎样,这几年都要把这件事(养鸡)坚持下去。现在,这个鸡场有两千多只鸡,7只白鹅,以及几只鸭子。“月底的时候,准备再进一批鸡仔,最好能按月出货进货,但现在一个人忙不过来,而且经济上也没法支撑。”

他还有个合作伙伴,是高中同学,每月最忙的时候会到山里来住几天帮忙,但他更多的是投入资金,以及跑跑县城的市场,期望能够扩展销路,但到目前为止,鸡场的销路还是在本地,因此,虽然是自然散养,而且饲料以五谷为主,生长期与圈养的饲料鸡相比多了好几个月,价钱却并不高,大约每斤在18元左右,而在广州,据说是在萝岗农场散养的走地鸡,每斤价格都在四五十元。

他支了截木桩在地上,横放着一块小小的木板,就成了张桌子,摆上一碗野猪肉炒辣椒,一碗煎鸡蛋,一碗花生米,他喝郎酒我喝啤酒,几只瘦小的黄色小鸡围着我们咕咕的叫。野猪肉有股变质的腥臭味,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去除野猪的骚味——炒肉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加白酒去味。时间是下午七点多,山里的天空还很明亮,阴云悠悠地浮在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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