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时间有限

 

“让一千万人聚集在伊斯坦布尔的东西是生机、利益和账单,但只有一样东西支撑着这茫茫人海中的人们,那就是爱。”...



      “让一千万人聚集在伊斯坦布尔的东西是生机、利益和账单,但只有一样东西支撑着这茫茫人海中的人们,那就是爱。”

这是我在刚出版的奥尔罕·帕慕克的新书《我脑袋里的怪东西》的书腰上所见的句子。出版商煞有其事地把这个句子分裂成四行,低劣得像是三流作家自卖自夸。我很喜欢这个作家,虽然我并没有看过许多他的作品,高中夜里顶着宿管老师犀利巡查看完的《我的名字叫红》,大一看了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和这本,总计三本。故事各有不同,在我眼里却是相同的,关于伊斯坦布尔的故事,一座城市的记忆。

我狂热地爱上了城市,人类文明的究极造物,在上帝分化语言推倒了遮盖大地的巴别塔之后,人们终于可以跨越语言和内心的障碍,在废墟上构建起身体和心灵以及欲望的居所。广袤的大地上散布着各式各样的城市。当来自威尼斯的旅人马可波罗,在帝国黄昏的花园向鞑靼人的皇帝忽必烈汗讲述:“城市也认为自己是心思和机缘的产物。但是这两者都不足以支撑起那厚重的城墙。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复。“

于是我开始阅读、观影,窘迫地旅行,向我过去和未来的城市提问。

“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拜占庭,除了名字不同,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从地图上看去,他们是重叠的双眼,左眼在欧洲,右眼在亚洲,高耸的鼻梁是金角湾,凝望着千年不变博斯普鲁斯海峡中的浅浅眼波横。后来我看了BBC的纪录片,大致是一个历史学家带领着一干摄像机走街串巷,犹太人的会馆、基督徒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穆斯林所建筑的蓝色清真寺,宣礼塔的焚香、教堂的钟声、坍圮的城墙,爬上层层叠叠喧嚣的城市记忆,过去的权力、信仰和欲望,它们的灵魂升入天堂或是坠入地狱,不朽的躯壳依旧伫立在“世界的中心”(The City),即使五百年的阿拉伯书法被拉丁字母取代,凯末尔·穆斯塔法的塑像占据了历代苏丹的坐席,即使变黑、腐朽的木头消失在鲜艳的油漆底下,即使他们与过去断绝了美好而退化的关系。我渐渐觉得城市便是一个人,在他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代号,可以叫拜占庭也可以叫君士坦丁堡,拨动着着千千万万颦动的渐弱音。直到帕慕克眺望着日复一日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在他忧郁的草浆纸上写下如此忧愁的句子:我出生的城市在她的两千年的历史中从不曾如此贫穷、破败、孤立。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和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样)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我很想去伊斯坦布尔,我是个实证主义者,我有钱,假如有一天。

在我仅存的极幼小的记忆里,我被寄养在一户来自上海的人家里,一周里,嘴都会被海派红烧肉(好多好多的糖)和阳春面(寡淡至极的酱油面条)填满,幸福的感觉紧跟每个脚步。再大一点,我就住在外婆家了,80年代的公寓小区,楼房之间的间隔很小,却塞满了绿色的植物。暑假的时候会去乡下爷爷家小住,古老的水乡,常有乡村电影和划船旅行作伴。我对城市的最早的憧憬是杭州,那是我们的省城,连旅途都充满传奇,不论火车还是汽车都会横跨过钱塘江,时至今日,我见过了长江黄河,我依旧觉得,钱塘江的江面是最浩荡宽广的(杭州的胖友帮我考证一下)。在城站下了火车,越过喧嚣的人群和低矮的楼房,就是西湖,那时,负责降雨的云朵正在散去,负责什么也不干的的云不断聚拢。后来我第一次坐着绿皮火车去了上海,要三个小时,把头探出拉下的玻璃窗,仿佛置身数十年前,江浙子弟兵赴上海抗日的列车上,突如其来的时代感,引发了每一节枕木和铁轨之间的忐忑,而这些忐忑最后又不经意咔哒咔哒,变成安心的行车声。

我的二十年,身居城市,以及奔赴城市的道路上。我小时候肯定不知道我会在20岁时叩开了首都的门,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我起初认为杭州的美源自西湖,北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北京有紫禁城,还是我们的首都。上海是现代化的超级都市。近来才发现,似乎不是这样的。存在主义从存在的角度认识世界,人的根本性存在是时间性的,时间,超出三维空间外的第四维,因为每个人的主观感受,会变长也会变短,相对论果然是既浪漫又伤感的东西,都快觉得爱因斯坦是个诗人了。唯心地说,不经人审视的事物,没有时间痕迹的事物,却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今我的足迹遍布北京,在南锣鼓巷的小道里偶见情人接吻,故宫博物院的女墙根边老人们坐成一排雕塑表情是不能把鸟笼带进来的落寞。隆冬的颐和园冰面上冰车并行划出一个个同心圆,顽皮的孩童敲击冰面期待裂开一条缝冒出鱼来。夏夜在二环的簋街不眠不休的年轻人,回味讨论刚吃下的小龙虾的咸淡口味。王府井天主教堂秋天迎着风瑟瑟发抖的红色宣讲条幅,条幅下同样瑟瑟发抖的小猫咪。时刻笑面逢人的煎饼果子小贩,他低头时思考的生计和城管的突击检查。下雪的日子里,偏僻的校园里寂静的银杏树,树下的姑娘的白皙笑颜,雪逊三分。这好像就是我居住的城市。

故事再跳回到马可波罗,忽必烈汗日复一日听马可讲远方的城市,终于有一天,马可在夜幕降临时,列举完了今天的地名、特产和风俗。

“还有一个你从未讲过。”忽必烈突然说,面色如海。

马可低下头来。

“威尼斯。”可汗说。

马可笑了。“你以为我一直讲的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吗?”

我也渐渐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北京和绍兴,和世界上的城市似乎也没有不同,把他们打碎,重组,又是一座陌生而新鲜的城市。我无法如实地讲述我看到的每一个城市,仿佛我每次多说一点就会失去它似的,它也总带着别的城市的色彩。而所幸,故事里的人总是不同的,城市的故事,其实是人的故事。

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这么个理论,如果构成宇宙的粒子的数量是固定的,我们的历史和所有的事物只是粒子的排列,那么至少有微弱的可能,当粒子任性排列之后,过去发生的事情会重演,而现在的时刻却也是未来。

Hhh,很装逼有没有。周末我准备讲一下我去过的一个城市,她很近,靠海,风过暖城,她叫泉州,和耶路撒冷、伊斯坦布尔并列,是我最想去的城市。

推荐两本书。同时感谢yzy的封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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