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蝉染青黛

 

古人为植物命名极有意思,有的采用花鸟同名,比如,杜鹃花与杜鹃鸟、芙蓉花与芙蓉鸟,另有天堂鸟花与天堂鸟。拥有这...



古人为植物命名极有意思,有的采用花鸟同名,比如,杜鹃花与杜鹃鸟、芙蓉花与芙蓉鸟,另有天堂鸟花与天堂鸟。拥有这些名字的植物比较常见,鸟却很难见着。即便见着,亦不认识。再有,鸡爪枫,顾名思义,因其叶形类似鸡爪而得名。名字虽不雅致,植物本身却是美的。与鸡爪枫的命名类似,鸭跖草应与鸭相关。这里的“跖”,念“直” 不念“拓”。然而,鸭跖草一开始却与任何禽类无关,反而与人类有关。

鸭跖草古名鼻斫草,说起它的由来,很有意思。原文如下:

庄子送葬,过惠子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也,吾无与言之矣。”

相传楚国郢都有一人,骁勇而有胆略。楚人在其鼻端抹上一点白粉,如同蝇翼般大小。他让匠人用斧头把鼻端的白粉砍掉。匠人挥动斧头,一斧斩落,恰好将楚人鼻头的白粉完全砍去,而鼻子却丝毫无损。再看这位楚人,面色坦然,全无惧意。

彼时的宋国君主宋元公听说此事,特地召来匠人,并说:“请你试着为我表演一次。”匠人说:“砍掉鼻端的白粉没有问题,但只有和楚人勇者配合才行。如今那位勇者已不在人世,我的技艺再无施展机会。”

庄子为亲朋送葬,路过惠施的墓前,给弟子讲起这段故事,用以表达对惠施离世的惋惜和悼念。尽管庄子与惠施政见不同,时有刁难,实则二人惺惺相惜。故而,庄子才说,自惠施死后,自己便没了施技之人,没了可以与之谈话的人。

苏东坡将这个故事称为“郢人之鼻斫”,斫,读作“卓”,意为用斧头砍。后世文人见有一种野花,蓝色花瓣中间带有白色,仿佛鼻头抹上白粉的楚人,因此称其为“鼻斫草”。后来,“斫”字又被讹传为“跖”,于是将错就错,这种野草便被叫做“鼻跖草”。

鼻跖草又是怎样与鸡鸭扯上关系的呢?因为鸡鸭喜欢将这种野花的鲜嫩茎叶当做食物,所以此花就被叫成“鸭跖草”。鸭跖草的别名多达二十余个,比如,鼻斫草、碧蟾蜍、竹叶草、鸭脚草、鸡舌草、碧蝉花、蓝姑草、淡竹叶、露草、竹叶兰、鹅儿菜、野靛青、萤火虫草、蓝花姑娘等等。

这些别名之中,以碧婵花最为雅致。碧婵之名,来自鸭跖草的花形。鸭跖草的花瓣三枚,一枚白色下弯,两枚蓝色上扬,宛如鸟儿的翅膀。文人一看,拍手叫好,将其比作蛾翅或蝉翼,碧婵别名由此诞生。

南宋杨巽斋《碧蝉花》云:扬葩簌簌傍疏篱,薄翅舒青势欲飞。几误佳人将扇扑,始知错认枉心机。篱笆旁的碧婵花次第开放,青蓝色花瓣,如同正在扑棱的蝴蝶。美人想用团扇将蝴蝶扑倒,结果发现是朵野花。

再有宋代翁元广《碧蝉花》:露洗芳容别种青,墙头微弄晚风轻。不须强入群芳社,花谱原无汝姓名。鸭跖草生于河岸、湖畔,房前屋后阴凉处亦较常见。正因常见,所以并不引人注目。每个夏日的清晨,它们安安静静开在露水深处,星星点点的蓝,一闪一闪,小心翼翼点亮又暗下。从初夏到深秋,如是这般此起彼伏。



宋代董嗣杲《碧蝉儿花》云:分外一般天水色,此方独许染家知。这里提到的“此方独许染家知”,其中别有玄机。鸭跖草并非只是好看,曾经一度是民间颇为重要的染料。《花镜》云:“淡竹叶,一名小青,一名鸭跖草。多生南浙,随在有之。土人用绵,收其青汁,货作画灯,夜色更青。画家用以破绿等用。”

方以智《通雅》,将之归入十一种“似竹之小草”中:“一种曰鸭跖草,即蓝胭脂草也。杭州以绵染其花作胭脂为夜色。一名竹鸡草、耳环草、蓝姑草、碧蝉花,亦曰淡竹叶。”在此之前,《本草纲目》亦有所提及:“时珍曰,竹叶菜,处处平地有之。巧匠采其花,取汁作画色及彩羊皮灯,青碧如黛色。”

民间巧匠趁天光熹微、露水未退之时,将鸭跖草的花瓣采下,捣烂为汁液,就可当作蓝色颜料用于绘画,或者染制手工艺品。明朝时,鸭跖草染色的彩羊皮灯风靡一时。如今江南亦有艺人,以鸭跖草花的汁液制作淡蓝色亚麻布,别具风情。



鸭跖草清澈的蓝色,沾染朝露,楚楚动人,所以日文名为“露草”。这个名字十分符合鸭跖草的开花规律,迎着朝露开放,不到正午,又如露水般消逝,有淡淡的惆怅。日本传统色系有一味颜色,名为“露草色”。《万叶集》写到此草:“将欲染吾衣,挹取鸭头草。便惹朝露湿,不嫌颜色老。”鸭头草即露草,朝露湿衣,月草染过的衣衫容易褪色,但又何妨。

比起人们熟悉的凤仙、牵牛、茉莉,鸭跖草实在没甚名气,但我总是对它流连忘返,只为那点点纯粹的蓝,为绿意流动的童年夏天,为恬淡悠远的乡村岁月。《易》云:与四时合其序。季节轮换,本来人亦应与之同,所谓天人合一。然而,今人往往与天地隔膜,与万物疏离。不妨弯下腰来,仔细观察、用心倾听,太多细小的美好,等待发现。



尽管如今生活在城市,仍然忍不住要去遵循时令,似乎唯有这样,才有好好生活的秩序感。书房阳台,插有一瓶鸭跖草,每隔几日,便有两三朵青翠小可爱绽放,仿佛来自乡野的问候。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蓝,真是难得。仿佛是谁酝酿许久,然后信手拈来,轻轻一点,便在碧绿枝叶间绽放开来。微风袭来,玲珑剔透的花瓣,微微颤动,叫人心都融化。我常常站立一旁,恋恋看上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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