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爽|日常视角下的抗联传奇 读王跃斌《坚守》

 

王跃斌新近出版的抗联题材长篇小说《坚守》,可以说为战争文学的书写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为非常态下的战时生活灌注日常视角,将这一片白山黑水间的英雄儿女的生死哀乐,活脱脱地呈现于一场场战斗的前前后后。...





《坚守》

王跃斌著/北方文艺出版社

在各类文学题材中,自带宏大叙事色彩的战争文学对一般读者往往不太容易生成向心力;在历史与文学之间戴着镣铐起舞,既能够“舞”出文学的曼妙,又不失历史的庄严,于作者而言也绝非一件易事。在这个意义上,王跃斌新近出版的抗联题材的长篇小说《坚守》,可以说为战争文学的书写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可能性——在再现战场上的硝烟与阴云,如实刻录壮烈与悲恸的同时,为非常态下的战时生活灌注日常视角,将这一片白山黑水间的英雄儿女的生死哀乐,活脱脱地呈现于一场场战斗的前前后后。对其间每一个人的用心观照,使抗联精神在王跃斌的笔下不再因崇高而遥远,铸造这精神的那些鲜活的生命仿佛就在我们眼前哭着笑着生活着坚守着。

《坚守》从书名开始即不兜不转直指抗联精神的核心要义,中华大地漫漫十四年的抗战史从这里开启,在自然条件与政治气候同样严峻苛烈的环境下,东北抗联坚守脚下的土地,心中的信念,最大的艰苦卓绝就是永不放弃。而如何将赵尚志、杨靖宇、赵一曼、汪雅臣等这些人们从少年时代就耳熟能详的名字及其故事,血肉丰满地“嵌”在一部抗联传奇中,王跃斌在这部小说中确立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叙述方式。

《坚守》以抗联断头将军汪雅臣在“九一八”事变后组织“双龙队”树旗抗日起笔,借鉴中国古典小说的结构方式,每章一个中心事件,近似于古典小说中的“一回”,“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注此写彼,手挥目送”,一个个抗联人物与故事之间,既相互独立,又前后照应,让紧凑的情节步步推动着这幅抗联画卷的徐徐展开。对一部长篇小说来说,更重要的或许不在爆发力而在于耐力,可贵的是,《坚守》的文气一以贯之,无论哪一回哪一个人哪一场战斗,作家始终保持着一种叙事热情,这自然是读者的福音。这种稍微“陌生化”的艺术处理,为读者带来了一种最传统同时也是最纯正的对于“故事”的享受。

以第七章《女英雄视死如归》为例,这章所写的赵一曼就义,不是新奇的人事,读者在进入这部分叙述之先因为此前的阅读经验或影像记忆,往往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心理预设,准备接受作者的一场声泪俱下的讲述。而《坚守》这一章的开篇却激起了一个欢快的浪花。夕照之下八月的乡村,虽然难逃战争的威胁,但也难掩淳朴的乡野之美。赵尚志带着年轻的战士们恰好遇见了正在给伤员洗衣服的第二团政治部主任赵一曼。赵一曼见小战士们个个脸上都不干净,便打趣道,你们还要不要脸了,快,都给我下河洗洗脸去!俨然一个能干又爽朗的大姐。一个小战士朝赵一曼做着鬼脸说道,我们司令说了,国都丢了,要脸还有啥用。赵一曼闻言再向他们的司令看去,果然是哭笑不得,因为频频行军打仗,根本无心也无暇顾及个人形象,这时的赵尚志还“比不上个好小猪倌”,那些被赵一曼揶揄得不好意思的战士们则争前恐后地扎进村里的小河:

小河里顿时喧闹起来。水面飘起战士们哗啦哗啦的洗脸声,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咝咝啦啦的扬水声。水花在夕阳下跳动着碎金般的光芒,散落在战士们的身上,将战士们打扮得像天兵天将,个个披金挂银,通体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段欢歌在这部为抗联所作的“传记”里不仅不显失调,反而更为其增添光彩,这本就是属于青春的欢乐与飞扬,即便是战争的浓重阴影也无法将它压抑和湮没,也正是这群能闹能笑更敢打敢拼的热血青年,成就了一部不见畏缩、妥协、放弃和苟且这些字眼的抗联精神辞典。作者没有因为题材的范囿而将这部小说渲染得时时处处令人声泪俱下,而是还原了战时活生生的“生活”,以及这生活中一切可能的欢乐与哀痛、奋起与挣扎,将生活本来具有的色、香、味原原本本地还原给生活。惟其如此,战争才愈显残酷——那些挺拔的身躯,青葱的面庞,会唱歌吹口哨的嘴唇,能跋涉跳跃的双腿,这些爆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的年轻人,随时都可能在一场枪林弹雨中灰飞烟灭。在民族大义下的英雄身份之外,他们还是儿子、丈夫、父亲,牵挂、责任、情感于他们,一样都不少;他们是战士,但是他们的生活中不是只有打仗,只是为了在自己的国土上有尊严地活着,除了顽强战斗,他们已经别无选择。由此,《坚守》里的英雄气与烟火气缭绕在一起,升腾出一幅空前打动人心的抗联生活图景。推而言之,小说里的“日常”视角为我们打开了一条别开生面的通往彼时彼地的时空隧道,让我们得以看到一个更为完整、真实、可感的“抗联”,在关乎历史的写作中,这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现实主义。

对革命者牺牲的描写,在这部小说里也没有涂得满纸的血和泪,相比于被震慑,令人痛惜或许才更是一种力量的体现。在所有情节的铺展中一直将自己隐匿于无形的那个叙事者,在这里,再也掩藏不住那发自深心的哀痛——他在他们以生命捍卫的这片热土上生活和写作,那些枪声,那些倒下的身影,从未在他的笔下和眼前远去;他在文字中与他们共处,在意念中对他们达成了深刻的共情。

这天是1936年的8月1日。赵一曼在从哈尔滨到珠河的火车上,眼睛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原野,很久很久没有转过头来。她回想着她曾一次次在这里战斗的经历,想念着那些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憧憬着未来的胜利,百感交集。当火车接近珠河时,她回过头来,朝押送她的特务要笔和纸。那人摇摇头,说,晚了。他以为赵一曼是想交代自首。其实,他错了。赵一曼微微一笑,眼眶就有些湿润。她抿抿嘴唇,唰唰唰唰,在纸上写下了给儿子的遗言。(第七章 《女英雄视死如归》)

赵尚志牺牲的那年是三十四岁,牺牲的那天是1942年2月13日。赵尚志到吕家菜园子的时间,是2月12日午夜一时。再隔几个小时,赵尚志便壮烈殉国了。

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壬午年的春节,天空中不时爆响三声两声爆竹——性急的孩子已开始过伪满洲国的年了。(第二十七章《赵尚志死不瞑目》)

可以这样说,在某种意义上,王跃斌的抗联文学作品早已超拔了胜利/失败的二元思维框架,其中听不到对于“胜利”的廉价歌呼——每一次胜利背后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伤逝的泪水;而牺牲也决不意味着一种“失败”——每一个背影轰然倒下的地方,都有一座精神的丰碑从此屹立。在这趟与抗联同生共死的精神旅程中,我们不仅记住了他们打了胜仗的那辉煌一日,记住了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被敌寇抓捕的那心惊一刻,更无法忘记战场之外他们在父母膝下的恋恋不舍,在兄弟中间的豪爽嬉笑,在并不长久的生命里的热爱与痛恨。没有鲜活的生命,便无法奢谈不灭的精神,《坚守》的价值不止于颂扬或鞭挞,它不是绘制了一幅千人一面的磅礴图画,而是树立了一座人各有异却都保持着同一种姿态——“坚守”的抗联浮雕。

《坚守》不是王跃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却是他写得最成功的一部小说,或者说是代表作。从对长篇小说至关重要的结构布局,到文本每个细部的遣词造句,可以见出作者经年的创作训练在这部小说结出的累累硕果。东北抗联,是王跃斌文学创作的根据地,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根深蒂固的情结。对于这段历史,他倾注了太多的热情与心血。年复一年的实地踏查、搜集第一手资料、爬梳整理以至融会贯通,使这部作品中流露出的那种不偏不倚的史观,理性光芒烛照下的人事,愈加使人信服。在进行与抗联有关的写作时,与其说他在运笔行文,不如说他在抗联故地引领众人完成了一场虔敬的精神巡礼,当我们沉浸在作者缔造的精彩传奇中,作者亦实现了他落笔的初衷——只有感同身受过,才有可能铭记不忘。相信《坚守》既可以作为这位多年来孜孜不倦研究、书写抗联的作家的一部集大成之作,又能够成为他下一段文学里程的一个充满希望的崭新起点。

(载《黑龙江日报》2016年10月17日三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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