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斌|道外漫步行

 

很多年来,我总想着去道外,但每次去哈尔滨,又都躲开了...



图片说明:李述笑[摘自《画忆哈尔滨 俄罗斯画家笔下的名城》,王同镇、王承鹏主编,中华书局,2014年6月。]



北头道街

46×61cm        汤岩

19世纪末,闯关东的山东人来到傅家甸,他们开饭店、当铺、旅馆、杂货铺……使这里逐渐形成了繁华的商业街。民国初年,傅家甸商业日盛,人口日稠,遂将四家子地基开放,辟为“新市街”。随后,又开发北江沿圈河。至上世纪20年代初,昔日之荒滩菜圃、茅舍柴扉乃成繁华热闹之都市。图为道外北头道街,著名的大罗新商场、翠华金店、同义庆货店、杭州绸缎庄等商号均曾集中于此。

很多年来,我总想着去道外,但每次去哈尔滨,又都躲开了,怕的是触景伤情,想起父亲。父亲在退休之后,曾经在道外住了十年,直到二十年前,他长辞人世。



北二道街》      46×61cm       汤岩

老道外北二道街。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设计手法也是欧式的,但庭院的内部空间,却是中国传统四合院的形式,而且是双层四合院。

前几天出门,偶然听说老道外正在整体拆迁,我就知道,我应该去一次道外了,寻找父亲的足迹,也算跟老道外告个别。



北二道街》      46×61cm       汤岩

北二道街上了年纪的老房子,立面的线脚、墙上的花饰和铁艺镂空的阳台,无言地诉说着它当年的辉煌。

父亲最早住的地方是伊春驻哈办事处,地址是右内史胡同(这是个很高古的名字,我不知道近代才形成的哈尔滨,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我找到了驻哈办事处大楼,却没有找到父亲包的房间,但那房间里曾经发生的情景,却仍然保存在我的记忆之中。



北三道街》    46×61cm     汤岩

北三道街,曾是道外区重要的市场一条街,菜蔬果品、鸡鸭鱼肉、日用百货,一应俱全。

出右内史胡同,沿景阳大街,我缓缓前行,一边观察两边建筑,一边回忆当年情形。在一块写有“温泉浴池”的旧牌匾下,我收住了脚步。那些年,父亲总是到这个浴池来泡澡。每次泡澡,他都要反复泡几水,而后再搓澡,再理发。如此,每次从浴池出来,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利落,精神焕发。



北三道街》    46×61cm     汤岩

过“温泉浴池”不远,就是靖宇街。这条街原来的名字叫正阳大街。东北光复后,为了纪念民族英雄杨靖宇,就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除了靖宇街,在哈尔滨,还有三条街道是以抗日英雄名字命名的,它们是尚志大街、兆麟街和一曼街。这些街道的命名都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冯仲云。冯仲云也是东北抗日联军的主要将领,光复后,经由他的提议,命名了这四条街道。这对民族英雄来说,是种纪念;对人民群众来说,是种鼓励;对历史来说,是种见证。



靖宇街》      46×61cm        汤岩

老道外靖宇街,上世纪初名为正阳大街,是道外区的主要街道,繁华喧嚣,熙熙攘攘,现在仍然存在。

靖宇大街道北,有家包子铺,店名叫“狗不理”。包子铺面积不大,进门对面有一间小屋,屋里永远都坐着个卖票的女人。那些年,这家包子铺很是红火。我跟父亲到这里吃包子,往往要排队等座。现在我隔着窗玻璃朝里面看,非但看不到吃饭的人,就连服务员,也没看到。当年我跟父亲去吃包子,在饭店门前,还总会碰到个卖蒜的女子。这女子大约三十左右,人长得眉清目秀,脸庞也耐看,说话慢条斯理。我们每次碰到她时,她的肩上都会背个布兜,手中握两头大蒜,见我们要进屋了,她会抬起手来,弱弱地问一句:“要蒜吗?”在父亲接过蒜之后,她又要前瞻后顾,怕的是工商管理人员来干涉。



纯化街》       46×61cm         汤岩

老道外纯化街,是位于景阳街与南头道街之间的一条小街。曾经是老道外最繁华的地区,已于2010年拆迁。

记得一次,走出包子铺,父亲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街两边的店铺。我就是在他的讲述中,知道了老鼎丰,知道了三八饭店(周总理曾在那里吃过酸菜粉),知道了正阳楼,知道了世一堂,知道了同记商场。给我的感觉,哈尔滨的老字号,都集中在道外了;道外的老字号,都印在父亲的脑子里了。他不但能说出众所周知的老字号,还能指出一些鲜为人知的老店铺,如老仁义馆、张包铺、大罗新百货店等等。最让我惊奇的是,他告诉我说,他曾在道外看过梅兰芳的戏,唱的是《宇宙锋》,并为我指出了当时看戏的建筑。



大舞台》      60×90cm       叶甫盖尼·波萨克

老道外菊界,当年有“大舞台”、“华乐舞台”、“新舞台”、“第一舞台”、“中舞台”、“安乐茶园”六家戏院,还有“庆丰茶园”、“同乐茶园”两家洛子园。其中十六道街的“大舞台”最为有名,每晚歌舞楼台,万家灯火。

走着,看着,想着;想着,看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四道街。在四道街北口,当年曾有家清真饭馆。那些年,父亲喜欢领我们到这里吃牛羊肉。记得有一次,父亲带着母亲和我,还有妹妹到这里吃饭,点了四个菜,烧牛肉、扒口条、水爆牛肚、葱爆羊肉,外加一盘烧麦、一盘包子、二瓶啤酒,仅仅花了二十四块钱。现在算来,那时的二十块钱,足足抵得上当今的二百块钱。



中央大戏院》      60×85cm       布尔加科娃·奥丽佳

徐公路与正阳大街交汇处,俗称“西门脸”。画中的中央大戏院1929年创办,1932年改称“平安电影院”,后称“工人俱乐部”、“第一影院”,1950年又称“水都电影院”,1956年改为“新闻电影院”。

记得一次,父亲喝了半瓶啤酒,红光满脸,兴致也好,出店门后,竟提议带我去看电影。影院是“松光”电影院,影片叫什么名字,我却忘记了。能记得的,是那次影片上映前,我跟父亲闲话,说起我五岁那年,他带我们回关里老家路过哈尔滨,我们曾住过一家旅店。那家旅店是个大院。大院呈门字形,三面都是房间。我们住在正面二楼,不但可以看同楼层的人进进出出,还可以看楼下的人出出进进。我问父亲,还记不记得那家旅馆的名字。父亲眯起眼睛,思索片刻,说那些年到哈尔滨,都是住道外,道外旅馆的格局又大都是这个样子,他已记不得那次住的是哪家旅馆。



南二道街》      46×61cm         汤岩

南二道街当年地处要冲,寸土寸金,很多独具特色的“中华巴洛克”式建筑集中在这里。

看我对老旅馆感兴趣,电影散后,父亲说带我去看看老旅馆。我的眼圈就湿润了,说我想看看萧红住过的旅馆。父亲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东兴顺”,在十六道街。



南二道街105-1》             61×46cm            汤岩

南二道街老房子。从被棚厦包围的建筑入口,古老敦实的柱身、漂亮的柱头,还能看得出它往日的辉煌。

这样,父亲就带我走进了那家大院。一进大院,我的眼睛立即光亮了。那红色的廊柱,那绿色的墙板,那熟悉的木板楼梯,那一间间鸽子房似的小房间,都在告诉我,这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那家旅馆。我兴奋地告诉父亲,父亲却给我浇了盆冷水。他告诉我说,因为位置偏远,他从来没住过这家旅馆。



老道外庭院》     60×85cm      巴涅特·达莉娅

道外区的老民居,多为独特的四合院建筑,砖木结构二层小楼,木楼梯、木栏杆、木地板、木雨搭,简洁实用,极具特色。

虽说如此,我兴致仍然不减。观照那间间小屋,思想哪间是萧红住过的,思想萧红在此受窘的情形,思想当年萧军接萧红出逃的情境,感慨多多。同时,我也希望,能将这座建筑保护起来,保护下去。



老道外庭院》       50×70cm       布尔加科娃·奥丽佳

道外区老民居里的居民,多为直、鲁移民,同院而居,邻里无间,民风淳朴,形成了互助型的大院文化。

这次到道外,我又走到十六道街,想找到那座楼,但没有找到。我嗒然若有所失,但毕竟是不甘心。这样,我又走进了一家大院。这家大院的格局如同“东兴顺”,所差只是楼层为三楼。楼上的房间面容衰老,让人想到岁月的沧桑;连接楼层的木梯支离破碎,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道外路边的小房》        60×75cm       梅德维杰娃·阿娜斯塔斯妮娅

楼房里的主人都在搬家了。有的人去楼空,有的门窗洞开。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妇人,独自守着一堆破烂家具,形容枯槁,表情淡漠。同样淡漠的还有一只老猫。它就卧在一堆破板柴上,冷冷地注视着我,目光慵懒,神色眷恋。



升平街64号》    46×61cm

汤岩

升平街64号,是挤在楼群中破败的老宅。我们还可以在立面墙饰、讲究的木廊、精巧的木落挂,看出它昔日的风采。

同样眷恋这些老宅的还有我。院子的楼东北角停着辆三轮车。我坐上车护栏,思想着跟父亲走老道外的旧事,数点着道外走过的岁月,一幕幕,像是老电影里的蒙太奇。



滨江新市街》     60×95cm       梅德维杰娃·阿娜斯塔斯妮娅

1916年,滨江官商议定将四家子改名称为新市街,并在与傅家甸分界之处建立牌坊两处,以示区别。大舞台、新世界、秦楼楚馆均集聚此地。

据资料介绍,道外最早的地名叫傅家店。它的得名源于这里最早的几家店铺,都是傅家兄弟开的,时间大致在清朝光绪年间。宕到民国五年,也就是1916年,滨江县土地清丈局开始规划傅家店,大面积的二楼三楼拔地而起,完成了现在的布局。如此,从1916年到2016年,老道外仅仅走过百年时光,便将被一个新道外取而代之;如此,再想想中央大街上那些老洋房,尽管多有年过百岁者,至今还巍然屹立,并被人们保护着的现状,真的是感慨万端。



街头锔锅匠》       65×60cm       梅德维杰娃·阿娜斯塔斯妮娅

街头小炉匠,锔锅锔碗锔大缸。行商走贩与坐商不同,无固定营业场所,不避寒暑,走街串巷,历尽艰辛。

院子里静悄悄,静悄悄的。那个老妇人仍然坐着,那个老猫仍然卧着,我也仍然思考着。我们各行其是,谁也不去看谁,谁也不去问谁,谁也不去打扰谁,直到有一辆皮卡开进大院。我只好告别了这家大院。我知道这一告别,就是永远。

(载《黑龙江日报》2016年10月20日十版《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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