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村里有个裁缝 《驼背老良》

 

屋子倒下的刹那,有人说:“这儿曾经有个驼背的,他给人做衣服,还会‘钉板’,可惜他死了。”...

老良去世好几年了。他只是一个驼背的可怜家伙,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或许多年后就被人遗忘了。

老良先天性驼背,但因为还没到晚期,生前都能挺直了腰板;背上驮的骆驼包像一个大西瓜,好在还没重得压折了脊柱。这样的人,有饭吃就可以了,他倒不一样,出去跟人学做衣服,学成后回老家开了一家裁缝铺。

老良有一间祖传的土墙瓦顶结构的旧屋子,屋子共两层,第一层作裁缝铺用,第二层起居用。屋子紧挨着公路,乡里乡亲喜欢到屋里坐一会,与老良唠上一会。

那会缝纫机不是很多,老良又是村里唯一的裁缝,凡是要修剪衣服与做衣服的都会去找他。

小时候,我会跟着母亲去裁缝铺里。裁缝铺里摆了两台缝纫机,还有几张用来放衣服的长方形木桌子,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
做衣服时,老良端坐在凳子上,脚踩着脚踏板,手挪着衣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不停跳动的缝纫针。如果是在白天,阳光就会溜进屋里洒在缝纫机上,似乎是想帮他数着落了多少针线。如果是在晚上,白炽灯把整个裁缝铺染成了橘黄色;我望着他脸上的灯光,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夜里的阳光了吧;不过,我奇怪的是,白天阳光那么充足,他的屋子怎么不把阳光关起来?

人们与老良讨价还价是常有的事,有的是因为几毛钱,有的因为少了一厘米的布,有时候吵得面红耳赤。对双方来说,不让步的共同原因是想口袋里多点钱;但对老良来说,付出一份劳动就理应得到对应的一分钱。

裁缝这行当虽说赚不了大钱,但足够老良吃饭了,他又很勤快,倒是积攒了一点小钱。但六七个年头后,生活变好了,修补衣服与做衣服的都少了。老良收入锐减,不得不干起了副业,他白天给人做小工,晚上再做点裁缝的事。说是小工,其实是浇筑天花板的“大工”,既要搅拌水泥,也要挑水泥浆,有时候还要扛钢筋,又有时候得固定钢筋。

这时候我上大学了,我回家听母亲说起了这些事,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后来一次偶遇让我改变了想法。夏天傍晚,我在村里学校打完篮球回家,途中看到老良了。他右肩扛着一铁锨,左手提着一饮料瓶,衣服沾了不少水泥渍。出于好奇,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不认识我,但还是用闽南话回答:“钉板!”

“钉板”两字,就是浇筑楼板的意思。

听到这,我很怀疑老良的肩膀怎么挑得起水泥浆,他的肩膀又怎么扛得起钢筋的重,可他做到了!那他畸形的脊柱是不是要用螺丝锁住?可他固定钢筋要弯下腰呢,那他的脊柱是不是会一截一截地散掉?如果是,那他肯定会捡起来塞进背里。

“疼吗?”

“不疼!”

“累吗?”

“没事!”

黄昏,静寂,我却仿佛听见了对话。

昏暗中,老良在前头走着,我在后头跟着。他背着一个“球”,我抱着一个篮球;他的“球”给过他痛苦与折磨,篮球给予我快乐;我走得轻松,他走得也轻松。我忽然觉得,他像一个军人负重行军。
老良走进屋里了。橘黄色的灯光从屋里溢了出来,点亮了夜。这一刻,我明白了屋子怎么关不住白天的阳光,因为这根本就不需要,因为老良能从心里散发出只有夜里才有的阳光。

这一年,老良人到中年,正是一生中最精壮的时候,但不久后,他干活不小心踩了个空,从楼顶跌到一楼,当场摔死了。

自此,裁缝铺关门了。人们还习惯在老良屋外坐一会,而一说起老良,总感慨不已。两三年后,旧屋子被推倒了。屋子倒下的刹那,有人说:“这儿曾经有个驼背的,他给人做衣服,还会‘钉板’,可惜他死了。”

如今,旧址立起了一栋砖房。垂直的水泥柱像老良笔挺地站着,尽管他的脊柱是曲着的。

因为这,老良不会被人忘记。
作者简介:

钟文电,男,笔名佘田,89年出生,福建安溪人氏,现就职于福建安溪聚丰工艺品有限公司财务部;文学爱好者,有作品见于《散文选刊》《泉州文学》《泉州晚报》《东南早报》《安溪报》《齐鲁文学》《铁观音》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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