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于小河 六年筑就杭长线

说起来，当年康熙南巡至杭州，泊舟上岸之处，也在小河汽车站附近的码头。在京杭国道建设之前，小河站已经是省道基本线上的一个车站。京杭国道浙江段，从小河到父子岭，又称杭长线。...

杭长线起点小河地区民居风貌

1936年11月17日，天未亮，拱三路上以小河车站为中心沿着两翼展开各约百米，皆是笔挺挺站立的军警。8点钟左右，陆续有好几辆小汽车到达小河站，从车上下来的人包括时任浙江省主席黄绍竑，浙江省财政厅厅长徐青甫、浙江省教育厅厅长许绍棣、浙江省建设厅厅长伍廷飚等。大约过了一刻钟，又有几辆小汽车从北面开来在小河站停下。黄绍竑等人迎向主车，几位西北大汉下了车。主宾寒暄一阵之后，便又上了车，向省府办公楼驶去。第二天，人们从报纸上得知为首的西北大汉原来就是杨虎城。当然，此时谁也想不到“下个月”杨虎城会和张学良合起来发动“西安事变”。

这个时期的杭州道路，从南京到杭州已经可以直接开到市区，不仅直通武林门总站，就是要开进省府大院都没问题。为什么黄绍竑等人不在省府大门口搞个更大的排场迎接杨虎城，却跑到小河站沐寒风？因为小河站是京杭国道的起点，在具有此类性质之处迎接贵宾，自古就是隆重与尊敬之礼的表达。若设在省政府门口迎接，排场再大，恐怕也难免被人视为傲慢。

说起来，当年康熙南巡至杭州，泊舟上岸之处，也在小河汽车站附近的码头。但是这与小河站之所以成为京杭国道的起点，应没什么关系。在京杭国道建设之前，小河站已经是省道基本线上的一个车站。京杭国道浙江段，从小河到父子岭，又称杭长线。1929年8月20日《申报》“浙省公路之概”一文对它的描述是：“杭长线：本线自杭绍线之小河站起，经良诸、瓶窑、上柏、武康、吴兴、长兴、至夹浦镇，入江苏界。即路线网之第五经线，为宁杭公路之一段，由浙通京之要道也。其杭州吴兴间，旧称浙皖副线，曾于十五年开工，因战事而停顿。良诸至瓶窑，及瓶窑至彭公岭各段，则分别由良瓶路公司及余武路公司承造通车。嗣将本线于十七年六月开始测量，十七年十月全段同时动工。除商办路线外，长二百零二里，路宽二十四尺，共有桥梁八十座。最大者有湖州西门桥二百四十五尺，及瓶窑桥二百四十尺。涵洞一百四十三尺。建筑经费预算一百二十一万六千余元，平均每里六千七百元。现在路基工程，业已修筑完竣，正在建筑桥梁及路面，以便赶于本年度内通车。其与商办路线之联络营业，则另订有联运办法，并将小河良诸一段，租与良瓶路公司，为短距离之营业矣。”



此段文字，基本上已把杭长线之修筑与耗资的概况及最初的运营方式都作了较为全面的介绍。只是时至今日，为便于理解这段文字，需要做点说明。1928年10月之前，杭长线上有一些路段已经由商办公司筑成通车，即报中所谓之“商办路线”。其中，马头关至彭公岭段，1925年7月竣工通车（1929年7月，兴建杭长公路时浙江省公路局从余武公司手中收回，并对路面、路基、桥梁、涵洞等进行整修）；彭公岭至良渚段，1926年6月修成通车；换言之，1928年10月动工的杭长线，所修筑的或如新闻中所谓之“因战事而停顿”的，是小河至良渚，上柏至长兴两段公路，以及路线上的一些桥梁和路面的改造。即便如此，工程量还是惊人——1929年9月26日《申报》：“浙省兴筑之杭长公路，由杭州起至苏境之父子岭止，共长二百四十五里。大小桥梁共八十余座，而六十尺以上大桥，占十六座之多。大小涵洞亦有千一百余处，并经开山三万余方。”

商办公司对浙江省近代公路发展功不可没。在那段动荡的岁月中，商办公司一直担当着筑路先锋的角色，一段段由民间资本铺就的公路蜿蜒于浙江大地。以杭长线为例，更是一段将杭州西北面之重要公路连通而使县道跃升为国道的历史。

这是一段先中间后两边，分段筑成的公路。因此，小河至良渚一段，立项时又称杭良接线。事实上，早在1923年，已有民间士绅发起修筑杭县县道——湖墅至瓶窑公路的倡议。该年10月3日《民国日报》之《创办杭瓶汽车先声》：“修筑杭县县道，创办墅瓶路长途汽车，……兹拟发起集资修筑组织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即以附郭之湖墅区为起点，中经调露区之三墩，暨瓶窑区之良渚、长明桥、安溪、迄瓶窑镇止，计长五十里左右。” 遗憾的是这一愿景之实现，要到1928年才有眉目。

1928年5月，浙江省政府委员会第111次会议通过了由浙江省建设厅厅长程振钧提出的《浙省修筑公路计划大纲（修正案）》，确定将全省公路之建设分为四期。杭长线被列入第一期：“由杭州起点，经过武康县、吴兴县、长兴县、至江苏宜兴县交界处。计应筑路程约一百八十里。”这就是杭长公路计划。此计划之公布，也意味着墅瓶县道由此升格为省道。半年后，杭长线又升格为国道线——1928年11月19日，南京国民政府电令江苏、浙江两省修筑京杭国道，并限于1929年3月前竣工。为此，浙江省政府也开始调整关于杭长线的预算，提高路面规格。

1928年11月29日，浙江省政府委员会第182次会议通过了杭长线工料预算案。

1928年12月，浙江省政府决定杭长公路于次年4月份完工，浙省公路局布告沿途居民“限十日内将路线所经之处的墓和房屋等障碍物一律谦让。”同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沿途混凝土桥梁、涵洞工程公开招标。



行驶于杭长公路上的“利和牌”货车之广告，1929年，杭瓶长途汽车公司计有该车4辆。

1929年1月，浙江省建设厅以杭长公路为京杭国道，关系浙江省的面子，提出路面工程应改铺石子路面，并在原预算经费八万九千余元的基础上追加了三万一千多元的预算。浙江省公路局以该路限期甚迫，非加工进行，万难如期竣工为由，在总工程处之外，特设杭长路工程处，以便就近督造。事实证明，铺设石子路面，不仅是面子问题，更是保障道路稳固畅通的有效做法。京杭国道全线通车后，杭长线与江苏段之路况就区别很大，在最初的几年里，杭长线一直保持较为通常的情况，而江苏段则因为路面质量问题一度重修，无法及时实现两省全线民用交通之联运。

建设施工毕竟不同于纸上谈兵之计划书，因此，纵然有限期通车令，但能不能按时通车还得看现实情况答不答应。例如1929年2月16日《申报》所报杭瓶路通车之事：“现已建筑完竣，开春本可实行通车。惟此所经苕溪建筑铁桥，尚须时日。故又拟先筑一木桥，先行通车。”杭瓶路直到1929年6月16日才正式通车：“自瓶窑镇起经过长桥、良渚、勾庄、祥符桥，以达小河。均设站售票。每日來回八次。两站时刻：计上午七时、八时十五分、九时三十五分、十时四十五分，下午十二时五十分、二时十分、三时三十五分、四时五十分。瓶窑站并与瓶湖汽车公司互相衔接，时间为上午头班及下午尾班。”通车之前，运营单位又新购了两辆客车，四辆包车投入使用。

建设京杭国道，工期十分紧迫，只能分段赶筑，但浙江方面建成一段就先通车一段，这对公路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就在施工队与时间赛跑的过程中，时空深处也给其中的几位工人送来了福利。一日，在瓶窑反山，路工徐某挖土方的时候，挖出了一个金釜，直径约八寸，重达六斤六两，底部有款：庆元丙辰铸。这个时间是宋宁宗庆元二年，即1196年。由于金釜外面涂着火漆，所以出土时徐某并不知道釜是金的，只是觉得分量那么重不像铜铁之器。徐某拿刀子轻轻一刮，这一刮不得了，金色燦然，把他给乐坏了。当日跟徐某同在一处挖土方的共有六名工人，其他人看到徐某挖到了金釜，纷纷表示既然这地方是大家一起在挖的，这意外之财也应该人人有份。但是徐某不同意，六个人争执了半天，路也没法修了，工头知道后也搞不定，只能向上级报告。公司立即派人出面调解，金釜被分作十分，徐某得五分，其余五人各得一份，约定次日拿到杭州城内兑换现金，此事才算了结。

话说在修筑道路，挖土削山的进程中出土点什么东西，本就寻常之事，何况杭长线所经之地又是历史积淀深厚的江南重镇。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件发生在1931年7月。由于连日暴雨又山洪暴发导致埭溪段路面受损，湖州水利局决定将上下埠至观石村的河道加阔改深。拆除斜江桥之时，便有位工人在桥下挖到一把刻着“大宋杨忠宝”的古剑。观石村当时的居民都姓杨，村里还有一个杨家将庙，因此这把剑的真实度显得更加可信，挖到古剑的人工作也不要了，连夜带着剑到上海去找买家。

杭长线所经之地，穿山越水，路面受雨水山洪毁坏之事几乎每年都有。以致还发生过大鱼跃入小包车的趣闻。时为1931年7月下旬，当天由于杭长公路因连日大雨，山洪暴发，瓶窑至彭公岭一带，水涨出路面二三尺，一辆车路过此地，机器受潮故障，司机只好停车检修，突然一尾尺把长的大鱼跃入车中。后来这条大鱼被载到了杭州，成为坊间一时之趣谈被登到了报纸上。



运河、小河、余杭塘河三河交汇处之会安桥（曾称惠安桥）

杭长线未能如期竣工的原因不止一个。但雨水和山洪却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杭长线竣工通车之期几经延误，至1929年8月，原定20日举行通车典礼，眼看几乎就是铁板钉钉之事了，结果下了暴雨，把埭溪段道路给冲坏了。等到修好，又一个月过去了——9月29日，杭长线全线通车典礼在湖州举行。从杭州到湖州，票价每人二元二角，每日清晨下午各开一次。

从小河到父子岭，京杭国道浙江段都是沿着京杭大运河水系而行。小河站到瓶窑，所沿之水系为小河，在北宋时期又称为新开运河，至瓶窑与东苕溪交汇，流入太湖，乃历史上杭州至太湖经宜兴、溧阳至芜湖与长江相连的重要水道，是下塘河在浙北的重要支流，堪称“漕运副线”。而瓶窑，就是这条河流上一个重要的商业重镇，有着枢纽之意义，也是杭州历史上有名的鱼米之乡和桑蚕产地。因此，京杭国道在浙北的走向，实际上串起了中国大运河水系所哺育出的繁华地区，也恰恰是因为有着繁华的商贸和社会经济基础，京杭国道这一段的前身：县道，才能得以由民间率先修成。在此基础上设问京杭国道为何把起点设在小河，而非武林门客运总站，便不难理解了。其一，小河站乃三水汇聚之处，有利于水陆之间的客货转运。其二，小河站靠近拱宸桥和江墅铁路拱宸桥站，当时杭州运河北上或南下的所有轮船公司的码头均设在拱宸桥，闲林、瓶窑方向到小河站的客货运输都可以在此地便捷地实现与轮船和铁路的联运。因此，摊开当时的地图，会发现京杭国道的线路在与拱三段衔接后往杭州城里去的同时，又有一段一直延伸到三水交汇口。当时的小河车站，应该就在今会安桥与长征桥之间。

京杭国道的建成，极大地便利了拱埠和湖墅的交通，使传统水运发达的这一地区得以形成水运、铁路、公路交叉竞争又并行发展的格局，也吸引了上海、宁波等地的豪商到此开办工厂，例如1931年，杜月笙、褚慧僧、金润庠等人联合投资收购了位于小河站北面的武林造纸厂，并更名为华丰造纸厂。当机械的钟点取代了历法世界的计时，人类的生活也进入一个前所未有之精确和明朗的世界。轮船、火车、汽车在这段运河的两岸相继出现，也给这片传统的水乡带来了新的社会文化体系。运河南端，人们的生活习惯逐渐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原载于《拱宸》第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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