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守望者”杯征获奖作品展:散文《芥子》

 

回忆定格在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我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我只想回去,像往常一样陪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心满意足。...




芥子
王凤/15级思想政治教育本科班


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昭通正值深夏。我穿着深绿色军训服站在阳台上,听着他不深不浅的言语。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在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他说,你妈生病了。

那个午后,天蓝得出奇。这样的蓝,却越发让我感觉压抑。我忽然想起2007年的夏天,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我,她生病了。那个时候,爸爸带着她,站在我回家时必经的那个路口。我远远的就能看见,她不安的眼睛四处张望。当我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拥抱我时的力度,还有我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她在我耳边说了很多话,可我唯独只记得一句。我听见她说,她害怕等不到我。那个路口,以及他带着她离去的背影,我至今都还记得。一路走来,我漫长的一生中也窸窸窣窣等过那么几个人。我也像当初的她一样,望眼欲穿的守在原地。那个时候,我才算真正明白,她当初的那句话究竟承载了多少感情。

那时尚小,还不明白什么是生命之重。可我知道,一定要等她归来。我一直幻想她来时的模样。是在雨里或是雪里;是在白天或是夜里;是在早上或是午后。于是我就这样,袭着一身唳气,望眼欲穿的每天守在那个路口。终于,她来了。带着深深的疲倦,浅浅的笑意,踉跄着向我走来。看着她身上那道猩红的伤口,我顿时失声痛哭。我用稚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她肚子上那条长长而狰狞的疤痕。我小心翼翼的问她究竟疼不疼。她温柔的在我耳边轻声回答,不疼。

回忆定格在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我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我只想回去,像往常一样陪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心满意足。在去医院的前一天,我只身一人去了佛寺。一脸慈目的师父问我,是求红火还是求清净。我说,求平安。师父淡淡一笑,给了我一袋粟粒大小的东西。师父说,它叫芥子,须弥芥子,佛家的吉祥物。于是,我带着这袋象征着幸运与平安的芥子,宛若勇士一样转身离去。

她要手术的前一天。我坐在主治医生办公室,听他讲述她的病情。医生讲了许多医学专业名词,我一个也没听进去。我揉着疲惫的眼睛轻声说,只要求护她周全。年轻的医生轻轻一愣,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的病患家属。手术那天,春城的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与我那时的心情一样沉闷。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签手术责任书,几页纸密密麻麻都是字。上面写了手术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包括她会失去生命。我签字的手一直颤抖不停,突然觉得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沉甸甸的压在我的肩上。看到我的犹豫,她笑着对我点点头。一瞬间,我突然放松了过来。深吸一口气,我拿起笔写上我的名字,并且用染满猩红水印的拇指盖了上去。

那是我第一次坐在家属等候区等人。两个小时在我看来,仿佛过了两个世纪那么长,甚至还要多。我紧紧的握住那一袋芥子。那时我才体会得到,什么是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我知道现在的她很害怕,很需要来自我的勇气。我闭着眼睛,脑海里跳动的一直都是她进手术室时的样子。她穿着蓝色条纹病服,扎着长长的辫子,目光紧紧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害怕失去我。但其实,我更害怕失去她。在进手术室之前,她用力的握着我的手不放。我急忙打开那一袋芥子,拿了几粒放进她的手里。我说,别害怕,我会在外面一直等你。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手术成功了。病房里,我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刚做完手术的她,全身插满各种仪器,我忍不住轻声哭泣。医生说,不要哭,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说,可是我觉得心疼。模糊中,我看到她的嘴唇蠕动。我急忙擦去眼泪,让她附上我的耳朵。她像个孩子一样,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她说,芥子。她轻轻松开拳头,我看到了那几粒芥子完好无损的躺在她的手心。对她说完那句话后,我在病房里哭得截斯底里。那句话是,我真的很害怕等不到你。

十九年来,我从来没有仔细的打量过她。黎明,吐了一夜的她终于睡着了。病房里除了仪器的声音,就只有她匀称的呼吸。借着昏暗的灯光,我静静的看着她。她的眉;她的睫毛;她的嘴唇。我突然发现,原来她真的很美,是那种让我魂牵梦萦的美。这种美就像莱茵河的水,就像富士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医生来换药的时候,她睡得很熟。看着一身白大褂的他,我轻轻笑了笑。他一边擦伤口一边自顾自的与我说话。我有些好奇的问他的名字,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认真的说,我姓陈。他说他姓陈。走的那天,我把那袋带给我好运的芥子送给了陈医生。我告诉他,它叫芥子。

须弥芥子,象征幸福平安的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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