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丨文友X

 

文学,作为一门通俗而高雅的艺术,我相信,如果能够有一个相对理性的权衡和认识,它会给我们的精神生活带来许多欢愉和满足。...





大约两年前,一个周日的下午,我接到报社读者接待室的电话,说有一位作者想给《打工文学》周刊投稿,并希望见我一面。当时虽然很忙,但是接待来访读者也是我编辑岗位工作的一部分,于是下楼去见了这位作者。他叫X,矮小的个子,有点内向,整个人的精气神不是很好。简单的互相介绍和问候之后,我带他到办公室,给他泡了一杯茶。X一直很客气,捧着茶杯不停地说谢谢,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

接过一沓打印出来的纸质稿子,我粗略地瞄了一下,有散文、小说和诗歌,小说和散文整体还不错,诗歌则非常一般。在聊天中得知,X在宝安西乡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打工,今天恰好不加班,便过来找我。后来在他的一篇散文里得知,他在此之前已经来报社读者接待室找过我一次,由于我有工作任务外出不在,门卫室的保安建议他将稿子放下转交给我,而他不放心,说下次有空再来找我。那篇文章的题目叫《感恩》,是在见到我之后写的。文章里,他对门卫室保安的耐心接待表示感谢,对我的热情接待更是感恩戴德,说我是他的大哥(他应该比我大一岁),是他的恩人,以后一定要好好写作,报答知遇之恩……表面上看,他所说的话都是具有正能量的,他应该是一个积极上进、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慌得紧。我没有立即鼓励他好好阅读、努力写作,而是试着问了一下他的家庭环境,以及他跟家人相处得如何。

据X说,他母亲一直反对他写作。因为文学梦想,他在珠三角地区东奔西跑,频繁地换工作,大多数时间是在工厂里当普工,也曾在东莞和深圳摆地摊做生意,但几乎都没有好的收入,并以失败告终。临近而立之年依然漂泊不定,家里父母务农,经济拮据,而X也不曾带过女朋友回家,父母难免会操心,觉得孩子不务正业,前途堪忧。据X说,家里也曾给他介绍过对象,是老家的女孩子,但他心里仍有文学梦,不想就此放弃,因为一回老家结婚生子,就几乎意味着丢弃了追寻多年的文学梦。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据我观察,在珠三角地区,尤其在深圳、东莞和广州,不但爱好文学的人多,文学刊物也多,遍地开花,政府也有很大力度的扶持,相对于其他较为落后和偏僻的地区,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当然,如果一个人足够强大的话,可以不在乎这些外在条件,闭门造车也能有所成就,这要另当别论。X说着说着就有些伤感起来,可能他觉得还是有些对不起父母吧!从他慌乱而细小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一团文学的火焰在他内心深处暗暗燃烧。“我是不会放弃文学梦的,黄哥你就是我的贵人,我的恩人,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X又重复了一遍。“别这么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编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分内之事,你好好写作就行了,只要你写得好,我一定会大力支持你!”我最终还是鼓励了他。那一刻,我看到他胆怯的眼神里有一层亮晶晶的东西,他突然将头低下去,许久才缓缓抬起来。我觉得有些话必须对他说,否则我心里很不舒服。“生活第一。要有好的生活,首先要有好的工作,要有好的工作,你就必须不断提升自己谋生技能。写作是长久的事,急不来的。所以,你还是要适当调整一下生活的重心。”这些话也是文学前辈对我说的。我跟X分享我的成长故事,包括高中和大学时疯狂的文学梦,以及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有所妥协的心路历程。我不知道这些对X是否有用,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的经验是否具有普适性。这点很关键。如果我的所谓的经验扼杀了一个文学天才,我将为此感到愧疚。X听了我的故事和建议后,说自己会慢慢思考,尝试着改变。因为工作忙的缘故,我没有留X一起吃晚饭。送他到电梯口,我便继续工作去了。X离开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息,还是些感谢的话,他说以后有作品会第一时间发给我。

后来,X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家人是否安好,工作怎样,希望我一切都好,并给我汇报他的近况。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别人没什么事过于频繁地给我打电话,毕竟彼此不太了解,只匆匆见过一两面,除了几句客套话,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如是多次之后,我建议X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平时可以给我微信或QQ留言,发短信也可以。短信、微信或QQ的好处在于,如果不是急需对方回复的事情,对方又恰好忙得不可开交,不方便放下工作接电话或聊天,就等忙完再回。但是电话响了就要接,不接又一直在响铃,最终还得回拨,具有一定的压迫性。慢慢地,X没那么频繁地给我打电话了,一般节假日才问候一下;他平时给我微信或QQ的留言,我也一一回复他。我基本以鼓励为主,偶尔提醒一下让他多关心家人。

去年7月的一天,盛夏时节,X又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辞工回老家帮母亲割稻了。从他的嘴里,我第一次听说了“双抢”这个词语。X说,“双抢”期间,是农民最忙的时候。早稻成熟,收割后,要立即犁田、耙田、灌水、插秧,赶在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下,只有不到一个月工夫。水稻插下后得60多天才能成熟,8月插下10月收割。如果晚了,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所以“双抢”期间,很多学校会放“农忙假”,让学生回家帮忙。“这几天累得我都要趴下了。以前不懂得父母的辛苦,这次回家,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父母务农的不容易。”X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微哭泣时的颤动。他说,母亲长期劳作,腰疼得都直不起来了,头发也白了一大半,身体衰老得很厉害。“这几年,我母亲总是有意地践踏自己的身体,故意不休息,日夜无休止地耕作。”X说,这也不是今年才有的事情了。以前,父亲跟母亲不和的时候,母亲也总是用无休止的劳作来排解生活的无奈感和无力感。只不过,母亲现在的“自虐”行为,更多的是因为X的“不听话”,以及他对文学的痴迷和不可自拔。X曾跟我说过,他好几次春节回家都待不过三天,大年初二就搭车到广东了,因为跟父母总说不到一块,除了吵架就是冷战。“这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深圳,先不走了,母亲太辛苦了。黄哥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不再跟父母争吵了。文学作品还会继续写,但不会那么频繁了。家里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过几天看看合不合适,如果合适,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之前看到你朋友圈你和你奶奶、你妈妈的合影,我很羡慕你,你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而我在这方面差得太远了……”X说了很多,我耐心地听着,几乎没有插话。怎么说呢,从X的话中,我有一丝高兴,也有许多忧伤。

生活经验告诉我,人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彻底性的转变。一个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是长时间一点点积累形成的(这主要来自于家庭环境、学校教育以及个人醒悟),要改变,也注定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我甚至偏执地认为,一个人,过了25岁,价值观就基本定型了,不再可能有脱胎换骨式的改变。

今年过年,X又给我打电话拜年。他的声音里一如既往透着一种迷茫的颤抖。他说,春节过后,母亲要到深圳打工。而他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出远门,到时他也会来深圳找工作。我非常好奇X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民,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突然要离开庄稼来深圳工作。她之前可是一直希望孩子回到老家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啊。在如今基础制造业兵败如山倒的大环境下,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如何在深圳立足?我想,如果农村还可以待下去的话,X的母亲必定不会背井离乡来深圳打工吧!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惆怅瞬间用上了心头。

X的未来会怎样,我无法预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也没有绝对的好。而文学,作为一门通俗而高雅的艺术,我相信,如果能够有一个相对理性的权衡和认识,它会给我们的精神生活带来许多欢愉和满足。

2017.1.5

只是因为与你相遇或相知,哪怕隔空在文字里轻轻一瞥,记忆之湖就可能留下一些难忘的涟漪~

Best wishes for you!

by Eleaf 黄国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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