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

美，正在其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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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掠过辽阔的原野。鸟儿们一群又一群地在蓝天上飞过。

它们有的是五六只结伴飞翔，有的是排成一长列飞翔。这一群群的鸟儿，使天空变得更加辽阔。

它们欢快地叫着，和睦共处着，还互相鼓舞着；它们也彼此憎恨着、争斗着、互相残杀着。还有的鸟儿病体疲惫，老态龙钟，离群掉队了。

今天，又有鸟群掠过辽阔的原野。

它们时而飞过洒满阳光、流淌着小河的原野，时而飞过绿叶掩映着红色果实的丛林。从前这种地方很多，可如今，许多地方却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荒野。尽管如此，从昨天、今天到明天，鸟群还是在不断地飞着。

其实，所有的鸟儿不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飞翔的。

为什么必须飞呢？飞向何处呢？谁也不知道。连领头的鸟儿也不知道。

为什么必须飞得这么快？为什么不飞得慢一点儿呢？

鸟儿在思忖着：时间在匆匆地飞逝啊！可是，鸟儿没有发现，时间是无限的，不动的，飞逝的只是鸟儿自己。它们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强烈而焦灼地希望尽快振翅高飞。它们没有察觉到，正是自己，从这块土地上招来了消逝得更快的不幸。

振翅声更迅速、更强烈了，飞鸟掠过天空远去了。

林中传来了细细的叮咚声，一曲清泉蜿蜒地潺潺流淌着。鸟儿在这里安歇下来。尽管是短暂的憩息，对不断飞越荒野的鸟儿来说，却是一种拯救。对生存在大地上的万物来说，过一天就完结一天，明天又将开始新的生活。

最好在清泉边歇歇翅膀，让心安静下来，侧耳听听泉水的叙说。也许，清泉会点教飞翔的方向？

从大地深处涌出的不断流淌的泉水，从遥远的往昔一直观察着，观察着大地上生存、繁衍和死灭的万物的世相。因此，它该知道鸟群将来飞翔的方向吧。

不妨看看倒映在清澄的泉水上的影子吧，鸟儿在那里也许看到了自己疲惫的形象。而且，也许还会悟到，自己是大地上所有生灵的霸主的时代已经渐渐成为历史了。

要随时随地都能够发现清泉是困难的，因为鸟儿只顾迅速地飞翔。

鸟群最大的不幸，也许是飞翔速度进步。它们甚至因此误解了，认为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它们而存在的。

是啊，继续这样飞下去，鸟群不就要全部灭亡了吗？鸟儿自己终于也发现了。假使这种发现不算太迟，那真是太幸运了。

我也是群鸟中的一分子。人，就是在荒废和不毛的辽阔的原野上空不断飞翔的鸟儿。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股清泉。但这泉声却往往在日常的繁忙中消失了。倘使夜半突然醒来，从内心深处响起轻幽的声音，这无疑是清泉的窃窃私语吧。

回顾平生走过的道路，很多时候，我在辽阔的原野上迷失了方向。这时，我只要侧耳倾听心中的泉声，往往就又找到了前行的路标。

清泉常常问我：

“对别人、对自己，你都是诚实的吗？”我窘于回答，感到惭愧，总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对我来说，绘画，是我发自内心的祈愿，我渴望诚实地生活。心灵的清泉告诉我：要谦虚，要朴素，要抛弃孤傲和偏执。

清泉点教我：只有舍掉自我，才能发现真实。

我知道，要达到无我的境地是极其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然而，清泉的絮语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美，正在其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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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作者：东山魁夷

转自微信公众号：阅读经典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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