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 挑猪菜

 

清明过后,就开始挑菜了,到向阳处的草坡上、坟场、田埂挖蒲公英、艳艳油、灯碗碗,猪也只能是打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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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建芳

二、三十年前,在农村长大的娃,谁没挑过猪菜呢!猪菜,即故乡广袤土地上那些贫贱的野菜。周作人先生写过《故乡的野菜》,说的是浙东古朴清纯的民俗风情,抒发的是品花赏草的闲适情趣,是文人的风雅。我所说的野菜,是猪们赖以生存的口粮,是三十年前乡下苦难的时日,是草芥一样卑微的乡下孩子酸涩的童年。

你若要知道挑猪菜的重要,必得先知道猪对于农民的重要。

那时候的乡下,但凡是一座宅院,都有猪圈,它们通常和茅厕连在一起,坐落在人家街门口向阳的墙角。居家过日子的人家都要养猪,少则一头,多则三头(再多也不可能,因为没粮食)。猪不仅是庄户人家朝夕相依的伙伴,更是一家人的经济命脉,小到日常的油盐酱醋等用度,大到添置毛毡、自行车、缝纫机等家什,甚至于盖房娶媳妇,无不从猪身上开支。母亲的粉红的确良衫,父亲的皮袄,堂屋的带座榆木箱子,都是猪的功劳。父母在家日常言谈多以猪为话题,有人来串门,进门必先路过猪圈看猪。送出客人,主客站在猪圈旁继续拉呱猪。说到兴致处会一脚跨进猪圈用手指拃着量猪的肥瘦长短。不善言谈的拙妇,和人拉不开话匣子,但只要说起猪,谈话就能生出机趣来。那时的下乡干部都有经验,吃派饭要遇上拘谨羞涩的主妇,不妨说说猪,一说起猪来就汤汤水水没个完,吃饭气氛很快就能松弛融洽了。



精明的村妇,能品出猪的习性,会侍弄猪,冬天给猪圈扔干草避寒,夏天给猪添补麦糠去火,平时,猪圈勤垫土和干草柴叶,保持干燥又能多攒粪。那时,口粮少,人吃得可怜,猪更可怜,猪们根本吃不上玉茭面,通常是洗锅的泔水拌点糠糟,遇到猪生病发烧不肯吃食,主妇才挖半瓢玉米面,一点一点撒进去,猪为了那点甜头,会将粗食“嗒嗒嗒”吃下去。到了伏天为了防猪中暑,主妇们也会撒些麸皮给猪去火。所以,养大一头猪,多半要靠猪菜,夏秋季节吃嫩草,冬春吃腌了发酵的糖菜叶、甜苣菜和干草磨的面。

不记得自己多大年纪就开始挑猪菜了,最早的记忆是和姐姐合挎一只竹篮,跟在背只藤条筐子腿脚还很矫健的爷爷后头,小竹篮能打到小腿肚子上,想想也就五、六岁吧。那时的挑菜还近乎于玩耍,逮蝴蝶、掐野花、看蚂蚁,不停地向大人问这问那。到了十一二岁,就开始成为家里挑猪菜的主力军了,猪圈里两、三头猪,全靠我们姐妹用细瘦的胳膊挑猪菜来供着。



清明过后,就开始挑菜了,到向阳处的草坡上、坟场、田埂挖蒲公英、艳艳油、灯碗碗,猪也只能是打打牙祭。后来麦地浇过水后,灰灰菜就迅速地长大,挑回来,母亲先掐些嫩叶和上山药蒸酸菜,剩下的才是猪吃的。后来到了锄玉茭、高粱时候,地里的甜苣就多了,挎上箩头,沿着田塄,不大一会就能挑满。这时就很少给猪们喂食了,全凭猪菜养着。用新鲜猪菜养的猪,毛色油亮水滑,缎子一样。每次把猪菜倒进圈里,我都会趴在猪圈墙上看它们贪婪地吃菜,“嚓嚓嚓”先吃油绿的叶,再吃肥嫩的茎,嘴岔子里淌着绿色的汁液。还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人,甩甩细尾巴,惬意地哼哼几声,最后把菜根拱来拱去掀到猪炕下的粪坑里,和粪土一起沤成肥料。

到了盛夏,地里的猪菜就铺天盖地了,尤其是田畔地头的猪耳朵、水稗子,用手一搂,发力一拽就是一大抱。为了少带些泥根子,割这样的大草就要用镰刀,“挑菜”也改叫“割草”。我们的村子紧邻滹沱河,河对岸是个国营林场,常年有人看着林子,不容许牛羊骡马去吃草,所以,那里的野草长得十分茂盛,甜苣能长到膝盖,水稗子有一人多高,人们叫“河草”。河草丛里也有野鸭子,经常有人捡了青石头一样的鸭蛋回来。不过,这个季节的蛇也很多,特别是菜花蛇,大伏天的晌午,吐着鲜红的信子,“嗖、嗖、嗖”在草尖上游走。胆子大的男娃们结伴到河对岸割草,三、四个人合伙拉一辆小平车,放到河岸叫年龄小的看着,其他人拿上蛇皮袋子淌过河。他们挑猪菜是大挑,这样的男娃,家里一般还养着兔子甚至大牲畜,用草量大,不得不大挑。坐在街巷里,经常会看到三、五辆平车满满当当地拉着草回来,草垛快要埋住小小的身体,坐街纳凉的老人们(壮年全在地里)就会絮絮地念叨,“有天气可不敢过河去”!



过河挑猪菜最怕的是发大水,天气要是有动静,孩子们通常是不去的。但夏天的雷雨天气多,瞬息万变,往往出发时烈日炎炎,半道就会突降暴雨,一下大雨就发洪水,水势“轰、轰、轰”很是壮观,不时有红薯、南瓜甚至门扇、瓦盆、淹死的猪娃从上游刮下来,村人常有围了荆笆“捞河”的。但小孩子淌洪水是极其危险的,那年,本家的栓牛哥就是背着草袋凫渡时让一个浪头冲走的。还有村西堡里的山田哥,热红晌午的天,背着一捆草过火车道,小山一样压在背上的草挡了视线,结果让火车给轧死。没法,乡下娃命贱,明知道危险辛苦,一茬一茬的娃们还是断不了得挑猪菜。

穷人孩子当家早,不用大人催促,娃们像对待功课一样,每天都掂量着自己的营生。我和姐姐经常在早饭前,就先踏着露水挑回两箩筐,下午一放学,拿上半块窝头,捋上一截葱管就又出地了。三、五成群,散落在田野上的除了耕作锄耧的大人,就全是挑猪菜的孩子。不但要挑够当天吃的,还要在地窖里储备些余草,预备着下雨天或者走亲戚时猪断不了菜。地窖清凉潮湿,猪菜保存得很新鲜,每天挑回新的,把旧的拿上来喂猪吃,新的再倒进去。要看见地窖里的草垛矮了,心头就发慌,大中午顶着红日头,也要赶紧再挑回几蛇皮袋子来,小小年纪,就懂得担责任。



每天被日头烤着,热气蒸着,乡下的孩子个个像黑泥巴猴。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在玉米地里挑甜苣的滋味,像陷入齐腰深的水中,从头到脚的黏稠,胸口涌堵着喘不过气来,汗水一直往下淌,脸和胳膊被玉米叶、草叶刷得又痒又疼,蚊子等飞虫也不时来叮咬。走出地来,满头的玉米花子,手指上的草渍一个夏天都褪不去,黑黄黑黄的。那年跟着母亲到县城赶“七月二十二”交流会,中午去一个亲戚家吃饭,当我和那个城里女孩同时伸手去抓筷子时,我一下子难堪地退却了。城里女孩有一双多么美丽的手啊,笋一样尖尖嫩嫩的手指,手背上有憨憨的豌豆泊儿,而我的手,像两只干瘪的小鸡爪子,在那个女孩斜睨的目光下,我攥紧拳头藏到背后再也不肯伸出来。记得那顿饭是我们乡下很少吃到的雪白的焖大米和西红柿炒鸡蛋,诱人得很,但我却吃得少滋无味,喉咙里一种咸涩的东西一直涌上涌下,那一定是一个乡村女孩自卑的泪水。



到了七月罢,人们又忙着腌猪菜,大人孩子齐上阵,孩子们专拣叶大根粗的老菜挑,大人们则偷偷到集体的农田里打糖菜叶、茴白叶,回家来,抖掉泥土用菜刀剁碎,大铁锅烧开水焯了,然后摁到房檐下的黑大瓮里发酵。秋天的萝卜白菜下来,萝卜缨子和白菜帮子也是这样腌了。家家户户的房檐下、仓房里都有几只、十几只这样的黑大瓮,等地里的草枯了,没有鲜草吃了,就用腌菜拌上糠糟喂猪。而晒干草则是整个夏天都在进行着的工作,把水稗子、蒹草晒在场面上,干透了到村里的粉碎机上铡碎磨成粉末,冬天当猪面。

也许是小时候挑了太多的猪菜,对猪菜的那份感情已深深地浸透到血液里。几十年后,当我离开乡村到城市操笔为业,依然断不了那份猪菜情结。别人游山玩水看风景,我首先看到的是脚下的草,暗想它是否合猪的口味。别人跷着脚抱怨雨水带来的泥泞,而我却站在雨中幸福得想流泪,为故乡那些焦渴的庄稼,为土地上那些憨厚木讷的父老乡亲。

小农女子,农妇,我这一生恐怕都脱不掉土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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