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春|真想我的亲娘

 

作者简介

赵国春,1974年高中毕业后到46团当农工。1976年九三修造厂木型工。1979年后先后当...

 作者简介 赵国春,1974年高中毕业后到46团当农工。1976年九三修造厂木型工。1979年后先后当过九三工交党委办干事,九三报社编辑,九三管理局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1991年调到省农垦总局党委宣传部当过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1995年获省自学成才奖。199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9年任北大荒博物馆馆长,当选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2011年后当选为北大荒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散文学会理事。1978年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10部,传记文学集3部。有60多篇作品入选各种文集。在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500多万字。有作品分别荣获中国第三届传记文学奖和第三届冰心散文奖。曾荣获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突出贡献奖。曾出席过中国作协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传略和创作成绩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东北文学60年》,《黑龙江文学通史》,《黑龙江文学艺术名人》等10多种辞书。
     真想我的亲娘

【黑龙江】赵国春


母亲离开我们20周年了,她是在父亲走后的第90天,撇下正需要她博大母爱的我们,找父亲去了。我实在想她了,她就托梦给我。我们在梦中几次相见,她都是听我在说,自己却默默无语。

先父是在1989年中秋节那天,离我们而去的。本来我们提前就策划好的中秋节,因此而全家处在悲痛之中。那个中秋节月饼也不那么甜了,天上的月亮也不那么圆了。

为父亲举行葬礼那天,很多他的生前好友都前来送行,没有多大权利的我,也求了好几台车,父亲风光体面地走了。娘看了这种场面跟我说:“我走的时候,能有这么多车就行了”,我把娘这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父亲没给我们留下更多尽孝的机会,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们。就在为父亲上坟的时候,我娘哭泣着对着父亲的骨灰盒说:“你走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呢?你怎么这么狠心,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了……”

我在悲痛中,看出了父母多年的感情,我也真想好好照顾娘。可娘的身体不好,多年的气管炎发展成肺心病。那些年,连用点抗菌素都得找人批,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好,有时药还没用到一个疗程,就买不起了。好不容易筹集到买药的钱,药又买不到了。就在父亲离开我们刚三个月的时候,当时我在张家口市参加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的一个会议。我听说病危的娘,那天的晚上忽然精神好了起来。让妹妹赵杰把值班的医生、护士喊来,她一一感谢了,把二妹夫彭学福夸了一遍。听说我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她实在坚持不了,晚上八点多,就在内科那个昏暗的病房里,撒手去找父亲了。

为我娘出殡那天,我也找了那么多的车,也来了那么多的人。老人们说:“两人在百天之内一起走,那才叫真正的夫妻呢”。我也敬佩父母的夫妻感情,可给我们的打击太大了,娘走那年才56岁呀!家里的房梁就像塌了一样。我们真的一时不知怎么办。那年,小妹赵雪才23岁呀。

娘是一位善良的农村女性,她从老家山东省跟着从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北大荒,那些年净过些苦日子。我记得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妹妹出生了,娘连一顿像样的小米粥也喝不上。我出去玩回来,娘急忙把锅里的“代食品”(当时用饲料和庄稼秸秆粉碎后当粮食)端了上来,娘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我看得出娘的笑是一种带有几分辛酸的。娘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我接着问娘:“你生了妹妹也吃这个?”娘轻轻点了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娘连这种“代食品”也没吃着。

后来,我们兄妹五个都上学了,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娘为我们日夜操劳,患有气管炎地方病,七口人全靠父亲一个人每月40多元钱的工资生活,我家成了单位有名的困难户。

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我每天放学后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去捡煤核。有一天我们放学晚了,到外边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和小朋友们捡了几块煤核后,在回家的路上顺便从公家的煤堆上拿了几块煤,藏在筐底下,到家后被娘发现了,她问清了缘由后,狠狠地说了我一顿,我第一次看到她真的生气了。她说:“我们人穷,可不能志短。”后来,她哄着我把煤偷偷地送了回去。从那一后,就是捡不到煤核,我再也不敢去拿公家的煤了。

当时,可读的书又少,我又喜爱文学。一次,我在书店里看到了一本《农村实用手册》,书里除了介绍一些农村应用文外,还介绍诗歌、小说等文体,这使我欣喜若狂,当我看清了定价后,呆住了,两元零四分。我爱不释手地把书还给了售货员,一口气跑回家向娘说了买书的事,真把娘难住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元零五分钱,娘失望地坐在炕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她急忙奔到碗架前,伸手端出一只大碗,连连喊着:“有了!有了!”接着便流下了喜泪。随着娘的喊声,我看见了,那是一只装着六只鸡蛋的碗。啊!……我的心立即颤抖起来。我想,这是用来换盐吃的,我执意不肯,娘说:“傻孩子,快去买书吧。好好学,别像娘这样,当睁眼瞎。”我接过这六只鸡蛋,直奔收购部去了。

娘对我好,我对娘亲。十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正在离家五十多里的一个农场生产队当农工,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娘住院了,当时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一般情况下,家里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那是一个棒打不走的三九天,刀子一样的西北风,裹着大雪,打在脸上像针扎的一样疼,我不顾一切地跋涉着,揣着除去当月伙食费仅有的五元钱。迎着满天星斗,我像个雪人一般闯进了病房,把娘吓了一跳,娘看我回来了,一边流着泪,一边吃力地支撑着身子,把我冻红的双手一下子揣进了她的怀里,我不忍心,把手抽了回来,轻轻抚摸着娘的暴满青筋的双手,竟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鼻子一阵酸,眼睛便模糊起来……

我打开一个橘子罐头,一口一口地喂娘,娘甜甜地吃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第一次享受到儿子孝敬母亲发自内心的笑……。

这上夜,我和娘挤在一个床上,娘睡得可香了,也不作噩梦了。

父母健在时,我本已体会到他们的苦心,他们那非常盼望我们回去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是多么让我感动。但是当时我却体会不到。那时我既不懂父亲临终为什么张着嘴,眼里含着最后的泪,也不懂母亲为什么病重住院,而又不愿意治,可现在想起来,我后悔,我是多么大意。娘保证知道她最后停留的日子不多了,那时,在病房里她每天都异样地看着我,不愿让我离去。她长时间细细望着我笑,忽而又偷偷擦去眼角的老泪。她愿意让我们永远陪她唠家常,可又心疼我,怕影响我第二天上班,一个劲催我早点回家睡觉。

那天,我突然接到一封来信,通知我参加中国报纸文艺副刊研究会的学术年会。看着打印好的论文,我心里很矛盾。既珍惜这个机会,又舍不得离开病重的娘,担心娘不让我走,整天坐立不安。走前一天的晚上,娘把我叫到床前说:

“你又要开会去吗?”我顿时明白是弟弟告诉了她。她紧紧攥住我的手说:“孩子呀,你去吧,娘一辈子就盼着你出息,你能有今天,可千万别忘了过去呀……”一句话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娘宁可自己不吃不穿也供我买书……,想到这,我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娘说:“去吧,收拾收拾走吧,我一定等你回来。”我迟迟不愿离开娘,想再多看娘一眼。

“娘,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呀!”娘点了点头,苦笑着,我一狠心,拔腿往外走。突然,娘喊住我,青紫的嘴唇抖着,老泪横流地说:“我怕……再也看不见你了……”一向不当人面掉泪的我,止不住失声地哭了,娘擦去眼泪说:“你哭啥,还不快回去准备准备。”

开会回来时,我看到戴着黑纱的弟弟,木然无语。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娘躺在那冰冷的太平房里,像睡着了一样那么安然。我顾不得满地灰尘,一下子跪下,泣不成声地说,“娘,我对不起您,我回来晚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父母走后,我们家最怕过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父母走后的第一个除夕。那天,夜幕刚刚降临,远处的鞭炮声已开始稀稀拉拉地响起。妹妹早就抱着孩子回婆家去了。弟弟比往年还积极,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着。尽管我也极力寻找往年除夕那种热烈的气氛,可内心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感。

“哥,摆这么多酒杯干啥?”弟妹问我。我还像往年一样,不知不觉又拿了这么多杯,在桌上摆了一圈。

端起酒杯,平时习惯致祝酒词的我,那天无话说了。看着给爹娘留的坐位,看着我给斟满的两杯酒,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尽管那天菜准备得很丰盛,但仍没增加我的食欲;尽管杯中斟满我平时爱喝的酒,但我仍无兴致品尝。今天我明知道父母已长眠,可我又相信父母也能回来,和我们一起过离别后的第一个年。那年的春节,我们没有放鞭炮,没有贴对联,没有挂红灯,一连三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20年匆匆过去了,父母当年对我们的言传身教,是留给我们的一笔巨大精神财富,让我们终身受益。今天,不管我们遇着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能克服。因为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父母们老一辈北大荒人的热血。

(在线责编 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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