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与纪伯伦:古人类学与诗

 

若10万年前外星人坐着巨舰从地中海驶过,他们会以为尼安德特人将主宰地球,势单力孤的现代人刚刚走出非洲,没人会看好我们的祖先。x0a我们的祖先智人在各种不可能中实现了逆袭,或许他们就是造物主即兴创作的一行诗。...

纪伯伦有两句诗脍炙人口:我们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为何出发。

这两句话用来描述我们人类的进化,也是那么贴切。正如达尔文说过的,进化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小说家是把一切细节尽可能构思好了才动笔;而诗人则把笔完全交托给偶然性。

若10万年前外星人坐着巨舰从地中海驶过,他们会以为尼安德特人将主宰地球,势单力孤的现代人刚刚走出非洲,没人会看好我们的祖先。

我们的祖先智人在各种不可能中实现了逆袭,或许他们就是造物主即兴创作的一行诗。
英国著名古人类学家克里斯·斯特林(Chris Stringer)
法国肖维岩洞里的古人类留下的手印,是有宗教寓意,还是和在星光大道留下手模的人一样?


达尔文与纪伯伦:古人类学与诗


对于绝大多数从业者而言,古人类学是枯燥的。

很多人终其一生,或许也只发现了一颗有点意义的牙齿化石。有人讽刺恐龙学家,说他们的学问建立在牙齿与牙齿交配的基础上。这话是残忍的,但对于古生物学家而言,很多时候又是无奈的现实。

在这地球上或许存在过成千上万的古猿和古人类,但能成为化石的极少,而这极少的化石能保存至今的又极少,而这极少极少保存至今的化石恰好被哪个走了狗屎运的人类学家发现的又是极少。

凭着这极少极少极少已发现的化石,来绘制人类进化的图谱,讲述一个超级复杂的故事,你说想象的成分要有多少呢,古人类学家不YY,怎么能够啊。

当然和纯粹的YY还是不同的,古人类学家的想象尽可能依据已有的事实,正是这些珍贵的事实,如同时间胶囊,揭示了几百万几千万年前,一个活生生的瞬间,一旦被解读出来,就造成一种令人震撼的诗意,“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那就是我们与遥远祖先瞬间“相遇”的时刻。

“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我们的祖先智人,第一次在土耳其或伊比利亚碰见尼安德特人的时候,心中的感觉,大概就是顾城的这两句诗可以描述的。

尼安德特人与智人在分类上同属不同种,他们的祖先都是直立人,但早在一两百万年前就分道扬镳了。然而他们在外形上和我们是那么接近。他们的大脑重量和智人相同,他们也拿着手斧,扛着标枪,戴着牙齿串成的首饰,会把死了的同伴埋葬起来,他们也会哭泣或哀歌吗?他们也会怀念或祭奠吗?他们也有语言和信仰吗?我们还不知道。
5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


独生子不知道什么叫手足之情,正如我们人类现在也无法体会什么叫近亲之谊,因为目前全世界的人类,不论是黑人白人黄种人,都是同一个人种。有人类学家主张,智人在扩散过程中,逐渐“淘汰”了其他种类的人类,包括欧洲的尼安德特人,印尼的弗洛雷斯人等等。“淘汰”这个词既可以指,我们依靠某种现在还难以确定的优势,抢走了他们的食物资源或居住地,也可能指我们的祖先直接屠杀了他们,或许还“吃掉”了他们的尸体。

这个细节有可能是血腥的。但血腥本身也是荷马史诗里最刷屏的内容啊。
尼安德特人女性


但这个故事仍然有可能朝着更浪漫的诗篇反转。那就是艳遇。不过古人类学家的用词叫“杂交”(是不是一下子诗意全消?)。例如布劳尔,弗雷德·史密斯(Fred Smith),艾里克·特林考斯(Erik Trinkous)就认为非洲是人类进化最主要的地域,通过与相邻地区人群的基因交流,现代人的诸多特征逐渐扩散出去。比方说,北非的现代人人群与中东地区的直立人人群进行了基因交流,然后他们又与小亚细亚的直立人人群混血。由此,可与欧洲的尼安德特人有基因交流,推动了其向现代人类的演化,而并没有大规模的屠杀或者暴力。

谈到这种“相遇”总是会激发更多的诗意,譬如斯特林格讲到,印尼的弗洛雷斯岛曾生活着身高只有1米的直立人,让人想起托尔金《指环王》里的矮人族“霍比特人”,他们一直生存到距今2万年,而那时现代人已经坐着木筏子往来于印尼诸岛之间,那么现代人的祖先有没有碰到弗洛雷斯人?他们面面相觑,或许有些似曾相识,但实际上他们各自的祖先早在一两百万年前就分化成两个种类了。这些矮人,会捕猎岛上的“巨鼠”作为食物,就像人类捕猎猛犸象。可惜这些小矮人灭绝了,希望不是智人的错啊。
印尼弗洛雷斯岛发现的古人类,身材矮小,酷似霍比特人
印尼的梁布亚洞,弗洛雷斯人的化石就是在这个洞穴发现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请原谅我又滥情地引用这两句已被广大小资客栈老板娘熟知的诗,但用其来形容几处著名的古人类学遗址是恰当的,这些古人类挑了地理位置很好的山洞居住,或许还是海景房呢。

英国南部赤彻斯特(Chicheste)的一个采石场,1993年该遗址发掘出土了距今约50万年的人类胫骨(应该也是直立人,但不是智人),这使博克斯格罗夫遗址(Boxgrove)遗址变得世界闻名,随后于1995年发掘出2颗人类牙齿,这就是“最早的英国人”了。

在50万年以前,那时的海岸线比现在海岸线向北10公里。随着海平面下降,岩沼和海岸植被开始逐渐在砂质海滩生长,在这新的海岸平原上兽群开始出现,诸如马鹿、野牛、野马,甚至还有大象和犀牛,同时还有它们的捕食者也生活在海岸边,诸如狮子、鬣狗和狼。古代人类也在海岸边咆哮,这也是他们生活的家园。
英国南部博克斯格罗夫在距今2万年时开始变得寒冷干燥,古人类就急剧减少
英国南部博克斯格罗夫温暖时期的生态,类似于今天的东非草原

你能想象吗,在英国海边,不但能看到春暖花开,还能看见犀牛大象!

古人类为开采白崖上的燧石(flint)而来,这种燧石是一种极好的制作石器的原料,在博克斯格罗夫遗址挖出了300多件这类非常特别的石器工具。遗址的地表被流水反复浸没,覆盖上细致的泥沙。这些遗址表面堆积仅仅受到一些很小的扰动,至今保存的非常好,如古人蹲下制作石器工具的信息也被保存下来,在打制石器过程中敲下来的每片燧石,都留在那里,距今已50万年了。骨骼的强度也反映了此个体的生活应该非常艰苦,需要很好的体力才能承受。

博克斯格罗夫遗址发现的两颗下颌牙齿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牙齿表面有大量划痕和坑洼痕迹,这些痕迹多为古人类在使用石器工具切肉或植物原料时,用下颌紧咬固定食物时留下的,同时,骨骼上的石片切割方向都可以被确定,这也暗示使用工具的古人类是右撇子。

在福尔摩斯般探查的古人类学家的眼底,50万年前的右撇子和他们割肉的姿势都跃然眼前。

更著名的海边遗址是直布罗陀的海岸洞穴,如戈勒姆洞、万古洞等等,那里住着最后的尼安德特人。直布罗陀海岬的岩石千百年来都被地中海人民视为重要的地标,一定为早期的定居者尼安德特人(距今5万年前)提供了最有利的位置。直布罗陀是最早发现这种古人类的地方之一,也是他们在灭绝前的最后一个庇护所。尼安德特人头骨化石最先是1848年在这里发现。遗址经过系统发掘,出土了动物遗骸、石器及木炭灰烬。这些人类居住的证据显示,尼安德特人先后在此居住了10万年之久。漫长的无法想象,皇帝们在紫禁城里才住了500多年,而华夏文明的历史还不到一万年。
直布罗陀的贝内特洞和戈勒姆洞


万古洞发现保存完好的地层中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尼安德特人利用海洋食物资源,一些工具边缘有明显的磨损,可能是用来撬开或刮削贝类的。此外,在更早的地层中发现被屠宰的海豹和海豚的骨骼,这可能是人类最早食用海洋食物的证据。

十万年前,比智人还古老的人类,或许是一个小孩,在海中捕鱼。这画面,没有杨炼的那两句诗就不美了——
我骑在鲸背上,游向荒古水天
在直布罗陀的古洞里还真发现了尼安德特儿童的化石,被称为“魔鬼塔里的孩子”。

这是一个现代科技不断精益求精,不断发转情节讲述的一个故事。1926年这个化石在直布罗陀魔鬼塔(Devil’s Tower)被发现。这些化石包括一个小孩的上颌、下颌及头骨碎片。小孩的牙齿与现代人5岁小孩牙齿发育程度相符,因此当时认为这是一个尼安德特儿童。

但此推论在1982年受到质疑,质疑者认为这些骨骼是来自两个小孩,科学家认为其中一个孩子大约3岁时死亡;另一个小孩大概5岁时死亡。

这时候,现代科技要上场裁决了,1995年使用CT扫描这些骨骼,揭示出新的解剖学数据,首次重建了整个头骨的三维模型。确认了骨骼属于一个儿童个体。并且孩子的脑容量和形状可以成像并进行非常精确的测量,令人非常吃惊的是小孩的脑容量有1400毫升,类似于今天成人的脑容量。扫描显示小孩的下颌骨曾经破碎后愈合,打断了他正常的牙齿发育。CT扫描还显示这个小孩和其他尼安德特人的内耳骨的形状明显不同于现代人及我们的祖先。

一些特殊的技术也帮助我们能确定小孩的死亡年龄。首先,用树脂给这个小孩的一颗还没长出来的上门齿外表面做了一个精确的复制品。然后使用电子扫描技术(SEM)测试上门齿,牙齿的生长线被拍摄和计算。因为牙齿生长线每两条线之间意味着8天的生长期,据此可以估计牙齿形成多久之后由于小孩的死亡而中断。计算牙齿生长线的结果显示小孩死亡时间大致是在4岁。
复原的尼安德特儿童的头部
根据尼安德特幼童残存的骨片重构的计算机3D颅骨模型


文明是偶然性的恩典

我们经常会把人类发达的大脑作为进化最伟大的成就,但中新世以来,地球上曾经进化出了很多种人猿类,人类的遥远祖先也是其中的一员,这些猿类比其他哺乳动物更聪明,有的甚至进化出了制造石器的能力,但他们绝大多数都灭绝了,到今天只剩下包括人类在内的四种大型猿类。而那些“笨笨”的牛科动物却进化出几百种。我们发达的大脑对于今后几千年或几十万年的时间来说,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保障。进化是没有方向的奇遇。并不会因为哪个物种创造出了《蒙娜丽莎》或《红楼梦》,他们就获得了大自然永不收回的恩典。

假如13万年前(地质史上的一瞬间),另一个星球的观察者来到非洲,他大概只能看到10000个人类,和地球上其他的人科物种相比,是何其弱小。外星观察者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非洲一隅的物种会进化出智人,取代其他人科物种,逐步地迁徙到地球的每一个适宜居住的角落,甚至飞出地球。

当我们对自己聪明的头脑感到自豪的时候,不要忘了尼安德特人的脑容量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还在这,而他们却灭绝了。

如果说我们能从进化中学到什么,那就是偶然性的力量教会我们应该保持一种谨慎和谦逊。

或许,你并不能完全认同,我们如此发达的智人的文明纯粹是偶然的产物,但对扑朔迷离的古人类学问题保持开放性,却让人类进化的故事充满诗意和魅力。
《人类通史》

 [英]克里斯•斯特林格 / [英]彼得•安德鲁 著

王传超 / 李大伟 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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