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七

 

------七------



对于曾金凤来说,面对着浓香的巧克力糖块而不能把它们放进嘴里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那情形就象饥肠辘辘的小猫坐在鱼盘子前却不能伸爪子,贪馋的小狗望着肉骨头却不能张嘴一样。

这条流水线上的大组长是胖姐史爱玲。史爱玲是那种男人相的女人,肩膀宽个头高,脸是黑的嘴是方的,还蓄着一头短发。说是胖姐,其实并不十分的胖,只是穿得胖了些。她身上总是套着肥肥的连衣裙,是自己做的那种,中间没有束腰,看上去宽宽大大,松松垮垮。

如此一来,人就显得有些邋遢了,然而目光却精明而锐利。她坐在高脚凳上,睥睨万物般地扫视着工作台前的女工们。仿佛她们个个都是偷腥的猫贪嘴的狗。曾金凤方才悄悄地藏起过两块巧克力,打算一块带给常宝贵,另一块留给自己品尝。可是,当她抬起头和史爱玲的视线相遇时,她象被剌穿的气球一样,在一瞬间怯懦地软瘪了下来。

她悄悄地把那两块巧克力又放了回去。

临近下班之前,是最难熬的时光。肚子已经饿了,仿佛有一只手正从嘴里伸出来,要飞快地抓一把吃的,然后再飞快地缩回去。曾金凤正拼命地抑制这个念头的时候,厂长查理刘来到了车间。

查理刘是那种很敬业的老板,他喜欢巡视自己的工厂。在工厂的设备和设备旁的工人两者之间,查理刘向后者投入了更多的关注。那种关注有点儿像是挑剔的主妇在集市上买茄子,总想把带疤的茄子给择出来。

查理刘甫一露面,史大姐就把笑意投送了过去。查理刘不笑,查理刘只是抬了抬右手,几个指头活泛着动了动,仿佛新戴了手套,要试试舒服不舒服。

“宋巧巧,你站起来!——”

史大姐忽然发出一声断喝,象是检阅官在喊口令。

曾金凤身边的宋巧巧打个激灵,腾地站直了。

“你嘴里吃的什么?”史大姐厉声问。

“唔唔唔……”宋巧巧不张嘴,脸胀得通红。

查理刘走到宋巧巧面前,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嘴,仿佛在研究一个就要看到成果的重大课题。

“吐出来。”他说。

宋巧巧张开嘴,吐出了一块半融的巧克力,然后“哇”地哭出了声。

全组的姐妹们都噤若寒蝉。

曾金凤心里不由得感叹,史大姐厉害呀,她怎么知道宋巧巧嘴里含着糖呢?宋巧巧就在曾金凤的身边,曾金凤可是毫无察觉呀。

史大姐走上前,用纸巾将吐在地上的巧克力糖块拈起来。查理刘看了,点点头说道:“好了,给她记下来。按厂规办。”

厂里的规矩是“吃一罚百”。

一块糖就是一百块钱呐,宋巧巧哭得更凶。

曾金凤心里暗暗地想,幸亏自己方才把偷拿的两块巧克力又放了回去。

查理刘离开了,大家仍旧默默地干活。

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曾金凤忽然有了尿意。那尿意越来越强烈,于是她忍不住起身去上厕所。

车间里的女厕是个小小的单间,只能容一人使用,谁进去谁在里边插门。曾金凤如厕的感觉太急,她慌慌张张地来到厕所门前,伸手使劲儿一推,那门“咣”地一声,向里打开了。于是,她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口呆目瞪的史爱玲。

史爱玲的那件宽大的连衣裙脱下来了,只穿着三角裤和胸罩——,不,天呐,那不是胸罩,那是马甲,那是马甲型的口袋!史爱玲正在往那口袋里塞着巧克力糖块。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曾金凤连连道歉,仿佛是她做了贼,仿佛是她在偷糖块。

松动的旧插销居然被撞掉了,这是史爱玲始料不及的。当她看清楚对方是曾金凤,她就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

“快,进来。”她摆了摆手,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

等曾金凤也钻进洗手间,史爱玲立刻关了门,然后转过身,将门结结实实地顶住。然后,她伸手从水箱盖上拿起一条缝制的“腰带”。那“腰带”鼓鼓囊囊的,也装着巧克力糖块。

“你,把它扎起来。”史爱玲用手比划着,做出缠扎在腰上的样子。

曾金凤犹豫地望了望那条“腰带”,呆呆地没有动弹。

史爱玲就不由分说地替她扎在了腰间。

那么细的腰,外面有短袖衫遮着,居然看不出什么来。

厕所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史爱玲牵着曾金凤的手,两人一起亲亲热热地走了出来。那样子看上去,就象刚刚去逛了一趟街。

从那一刻起直到下班,曾金凤的脸都是红彤彤的。胆怯和紧张也是美容品呢,曾金凤的脸一红,眼睛就显得格外亮,整个人就变得格外光彩。

当史爱玲扯着曾金凤的手从厂门口往外走的时候,小保安郭草楼一眼就看到了曾金凤。

全厂那么多的女工下班之后都要从郭草楼的面前经过,唯有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让郭草楼怦然心动。看多了田畈里成片成片闹哄哄开着的紫云英,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成了出众的映山红。

她的神情羞羞怯怯。让人怜呢;

她的眼波闪闪烁烁,让人晕呢;

她的脸蛋儿红红粉粉,让人迷呢:

……

郭草楼就这样直直地望着曾金凤,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把守厂门的保安这样死死地盯着曾金凤,可把曾金凤给吓坏了。莫非这个保安发现自己的身上带着巧克力糖?等自己走过去的时候,这个保安会不会一把扯下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当众出丑呢?……

这些念头象枯塘里的鱼一样窜来窜去,把曾金凤的脑袋搅得乱糊糊的。她想退缩,她想逃跑,可是她的手被史爱玲扯着,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危险走去。

当曾金凤来到郭草楼的面前时,她心中的胆怯也到达了顶点。她不由自主地站住,求饶似的对着那目光笑了笑。

那一笑,让郭草楼幸福得几乎晕倒。

她对我笑呢,笑呢!——,郭草楼愣了,郭草楼傻了。郭草楼呆呆地面对着曾金凤,说不出一句话。

这局面是史爱玲打破的。

“金凤,快走啊。”

史爱玲扯着曾金凤,两人一起走出了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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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荔枝树上吊着一个沙袋。圆圆鼓鼓的,犹如人的脑袋。

那吊的是鹰哥的招牌,鹰哥每天都用它练把式。常宝贵和五队的修路民工们都围在荔枝树下,象瞧大戏似的看热闹。

鹰哥并不急着上台,角儿们亮相之前是需要锣鼓铺垫,需要有人踩场子的。鹰哥披着布衫,蹲在树根包上。布衫被他的宽肩撑开,象斗篷,象鹰翅。

“上呀,上呀。谁踢中,哥奖一盒烟。”

“看我的。”丑蛋儿笑嘻嘻地窜出来。丑蛋儿就是要出丑的,丑蛋儿一出丑,鹰哥就高兴。

“呀呀呀呀呀——”

丑蛋儿嘴里喊着,脚下一路碎跑,来到树下猛地跳起,抬脚向沙袋踢去。他的身体歪了歪,把自己踢飞了,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哈哈哈哈——”

众人一起笑,笑得象热闹的锣鼓镲。

戴大栓不笑,戴大栓对身边的常宝贵说,“我就不信,我去试试。”

戴大栓直身站起的时候,鹰哥也从树根包上站了起来。

“栓儿,你又来了?”

戴大栓不回答,他闷着头往前窜。窜到沙袋跟前,纵身一跃,右腿就朝着沙袋踢了过去。他真是拼了哩,常宝贵心里叹着,他看到戴大栓差不多把身子踢横了。戴大栓的右脚尖几几乎挨着了沙袋,可是旋即便坠落下来。“扑”,他是用肩膀和后背落地的,象个粮袋一样摔得很重。

居然没有人笑。空气是沉沉的。

戴大栓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撑地,蛙似的向上一跃,然后伸长胳膊,狠狠地向悬空的沙袋捅了一拳。

“栓儿,你的臭脚真好用呀。”

鹰哥嘲弄地歪歪嘴,他把披在身上的布衫一甩,便光着膀子扑向了沙袋。

他纵身跃在空中,双臂平平地展开,犹如一只大鸟在盘旋。

“砰”,他用左脚踢中了沙袋。

“好!——”

喝采声随即响起。

“砰”,他又用右脚踢中了沙袋。

“好!——”

侧踢,背踢,偏身,回转。

他就在那喝采声里下落,跃起,下落,跃起……,那情景瞧上去就象是在上上下下地翩飞。

常宝贵也看呆了。

“呸,不就是踢袋子么,早晚我也能踢中的。”戴大栓不服地说。

常宝贵没吱声。

“我看你也行,你去试试,去试试。”戴大栓撺掇着。

常宝贵摇摇头。人家这是练过的把式哩,他心里想。他眯着眼儿看那个悬空的沙袋,那沙袋比他的脑袋还要高一点儿,他知道他就是拼命踢也只能踢到自己的下巴那儿。

老虎不跟老猫比上树,常宝贵在心里对自己说。常宝贵练过的把式是夹石磙,常家庄没有谁能比过他。他能一左一右地把两个石磙夹在大胯上,绕着麦场转三圈。这把式,鹰哥能行么?

……

常宝贵这样想着的时候,鹰哥收势了。

丑蛋儿慌忙上来给鹰哥递布衫。英雄般地施逞了一番,鹰哥脸上不免挂满了得意,他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用布衫揩着光脊梁上的汗,一边大咧咧地招呼着,“走走走,吃饭吃饭。”

干了一天活儿,常宝贵早饿了。他正要随着众人一起走,忽然听到鹰哥喊他,““宝儿啊,你刚来,有个规矩得让丑蛋儿给你说说。”

那口气带着点儿调侃的味道,象老鹰逗着小鸡儿。

常宝贵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鹰哥叫他“宝儿”,那俩字儿听上去轻蔑得很,就象从嘴里吐出来的轻飘飘的瓜子皮儿。

鹰哥并不停步,仍旧架着膀子往前走,跟在屁股后面的丑蛋儿站住脚,用指头在常宝贵鼻子尖前点点划划地说,“记好了,以后每月初,给咱鹰哥交十块钱。”

“钱?没。”常宝贵脱口而出,嗓音显得高了。

鹰哥就停了脚。

丑蛋儿掐着腰说,“咦,你敢!”

“凭啥呀?”常宝贵犟头犟脑地问。

“就凭这——”丑蛋儿抬手就是一掌,“鹰哥的队长是白当的么?”

常宝贵半边耳朵即刻鸣叫起来。

“凭啥!”常宝贵嚷得更响,脖子也胀红了,“上面让他当,上面开钱呀。”

丑蛋儿虽然脚丫子踢不到沙袋,手却是飞快的。“就凭这——”,嘴到手到,常宝贵另半边脸又挨了一下。

民工们都听到叫嚷声了,民工们都听到巴掌声了,众人都围了上来。

平白地挨了两巴掌,常宝贵就成了被捅恼的野蜂,他嗡地扑上去,揪住了丑蛋儿的脖领。“你你你你你,敢敢敢敢敢……”

丑蛋儿喘不过气,眼珠却瞪得圆。

戴大栓在常宝贵身边咬着牙喊,“宝贵,揍他呀,揍!”

常宝贵使劲儿将手一推,丑蛋儿趔趔趄趄地倒退着,随后“扑”地一声,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众人轰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一阵风声,“咚——”,鹰哥的脚到了!

那一脚正飞在常宝贵的面门上,眼黑了,鼻酸了,嘴巴发木发麻。常宝贵晃晃脑袋,强睁着眼睛往前看,只见鹰哥勾着尖尖的鹰头端着平平的鹰肩,云里雾里一般地立在那儿。

娘的,他踢,他踢俺!凭啥,凭啥哩……常宝贵模模糊糊地想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往鹰哥那边走。

“咚!”

下巴上又挨了一脚,常宝贵的脑袋蓦地向后一仰,几几乎要折翻过去。

不能倒,不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拿住,拿住,两个肋巴下面夹着石磙在麦场上走的时候也想倒哩,只要拿住底盘,拿,住——

常宝贵把身子放低了,稳稳地向鹰哥那边挪。

鹰哥并不往后退,鹰哥跳着脚,和他兜圈子。

“嗖”——

听到风声了,常宝贵偏偏身子想要躲,对方的脚却早早地到了,踢在他偏转的耳腮处。

闪不开哩,这狗日的,真快,常宝贵啐了口唾沫。他缩起肩膀,半弯着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这是他夹石磙的架势,一点儿也没走形。

“嗖”——

风声响时,常宝贵向另一边偏偏身子,对方的脚就踢在了他另一边的耳腮处。

“宝贵,宝贵……”

他听到戴大栓在身边喊,那声音又远又飘,透着焦灼和绝望,象是在野地里给人喊魂。常宝贵没有回头,他只是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脸。指头粘了,象是摸了洒在桌上的稀饭。

他抽了抽鼻子,在浓厚的血腥气中,他似乎嗅到一股臭球鞋味儿。

他把身子放得更低了,他把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脚。只要捉住那只臭脚,他心里想着,只要捉住——。

“咚”,“咚”……,鹰哥一脚一脚地踢着常宝贵的脑袋,他越踢心里越慌,越踢腿脚越软。三脚之内,没有什么人能经得住而不俯首求饶的,眼前这个常宝贵真是太不寻常了。

常宝贵似乎永远不会倒下,他就那么受着,受着,象沙袋一样受着。他真,能,受!

“你你你,擦擦,擦擦吧。”望着常宝贵血糊糊的脸,鹰哥说话竟然有些结巴。

对方不擦,对方就用那血向他逼近。

鹰哥疲了,鹰哥累了,鹰哥怯了,鹰哥再抬脚踢过去的时候就有些慢。

那脚被常宝贵一把搂住,顺手一扯,就把鹰哥整个人都扯到了他的胯上。常宝贵使劲儿地夹紧了,夹紧了,就象在麦场上夹着石磙。

鹰哥的肉身子却不是石磙,“唉哟哟哟哟——”他在常宝贵的胳肢窝里疼得直叫。他那两只攻无不克的臭脚在空中胡乱弹腾着,就象宰猪时没有捆牢的猪蹄子。

常宝贵夹着鹰哥在围观的众人前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仿佛这儿就是麦场,这儿就是他显排拿手绝招的地方。

众人屏息静气,全都看呆了。

常宝贵的步子越走越稳,胳膊也越夹越紧。

被夹在胯上的鹰哥却越来越老实,越来越安静。那情形就象一只鸡被绑吊得久了,已经蔫巴得没了脾气。

常宝贵这才站定了,胳膊一松,把他扔在了地上。

“扑——”随着那一声闷响,众人醒过来似的,齐声喝采。

鹰哥在地上翻了又翻,居然站不起来。

戴大栓兴奋得用拳头擂着常宝贵,“宝贵,行,行啊你!”

“好好好,真,真是好把式……”鹰哥强装着笑脸,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咱,咱们吃,吃了饭再练。”

众人就发出了一阵哄笑。

大锅闷的粗米饭,大锅煮的咸芋头,大伙儿端着大碗在常宝贵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大圈儿。一边吃着,一边议论方才的那场好戏。人人都夸常宝贵的身板硬,手段绝,愣是把鹰哥给夹服了。

常宝贵不说话,他只觉得舌燥口干。他吃不惯大米干饭咸芋头,它们噎在嗓子眼儿,实在难以下咽。

“水——”

常宝贵刚说想喝水,丑蛋儿就殷勤地抢过碗说,“我来我来,我去弄水。”

戴大栓挖苦说,“哎哎哎,丑蛋儿,你端错碗了吧?瞅清楚了,这可不是鹰哥的碗呐。”

大伙儿哄笑起来,丑蛋儿正色道:“笑啥?谁厉害咱给谁端碗,这还有错么?”

常宝贵制服了鹰哥,在众人的眼里,他可不就是最厉害的角色么。直到大伙儿吃完了饭,鹰哥也没有露面。丑蛋儿特意去看了看找了找,然后回来告诉大家说,“那家伙走啦,那家伙的铺盖卷儿都没影了!”

鹰哥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地栽在常宝贵的手里,他只有悄悄地一走了之。

戴大栓说,“宝贵,群龙不可无首,你就当咱五队的头儿吧。”

“不中不中。”常宝贵连连摇脑袋。

丑蛋儿说,“咦,你要是不中,那谁还中哩?来,大家给宝贵哥呱叽呱叽!”

大伙儿就一起将巴掌拍响了。

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3574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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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经管理财小说 《姊妹》

作者:杨东明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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