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放不下}辛弃疾墓 瓢泉 分水关

 

拜谒辛弃疾墓这最后的一阕词就写在这妩媚的青山里我和黑陶每人在路边采了几支黄色的野菊捧在手里脸色无端地肃穆起...



拜谒辛弃疾墓



这最后的一阕词

就写在这妩媚的青山里

我和黑陶每人在路边采了

几支黄色的野菊捧在手里

脸色无端地肃穆起来

背首词吧,我们不知道

宋人如何拜谒坟墓

黑陶和我齐声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中间多少行人泪"

背诵到“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正好我们到达你的墓前

也恰巧有一只鸟叫着

从也是向晚的深山飞过

我心疑这是从《稼轩词》里

飞出的

这鸟的声音是低沉的

如压抑很久的心情

她的声带应该连接着你的声带

都来自南宋

黑陶正襟危坐在

“江西省保护文物辛弃疾墓”

的石碑前

我绕墓三匝,我是一个山东人、

请允许我,你的老乡

在这里和你说几句山东的话

“我爱先生的词,没能与先生生活在

同一时代,是最大的遗憾!”

丁智招呼傅菲、马叙、黑陶

和我墓前合影

这多像稼轩先生折身起来

沙场秋点兵啊

瓢泉


《洞仙歌•访泉於期师,得周氏泉,为赋》


        飞流万壑,共千岩争秀。孤负平生弄泉手。叹轻衫短帽,几许红尘,还自喜,濯发沧浪依旧。
人生行乐耳,身后虚名,何似生前一杯酒。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且归去、父老约重来,问如此青山,定重来否。


 辛弃疾

买一处泉水,就像把故乡历下移到了这里

泉水浑浊时洗脚

清澈时浣发

什么时候把傲骨能洗瘦一点呢?

下雪了,积雪三尺

雪覆盖了泉水

但盖不住胸中的青铜

还有身上藏着的平戎策

就是这个雪天,你说:

男儿到死心如铁!

是啊,铁是需要淬火的

你本身就是一赤红的铁块

这铁只能与青山为邻,与鸥鸟结盟

这些孤高的灵魂,是彼此的镜鉴

鉴别是否成色足够斤两

你要淬火

把滚烫的身子和一颗心

在瓢泉翻滚

前半生的马作的卢飞快,

后半生的《相牛经》种树法

都在瓢泉翻滚一遍

末了,你抬头望一下挂在树上的瓢

那瓢像一弯月

从山东正好升到这里

分水关隧道饮酒


武夷山中,闽赣的分界处,

风是分界的,水也是分界的

往南流的说福建话

往北流的说铅山话

一条7000米的弃之不用的隧道

我们像翻越时间来到了地心

在这里饮酒、品茗、朗诵

土狗趴在简易的桌子下

等施舍的骨头

这里叫“分水关隧道”

好像通过这隧道

我们就能返回故乡

这几个诗人,像照亮隧道里的木炭

马叙唱了《三套车》,又唱《亚细亚的孤儿》

傅菲朗诵汪峰的《梅花》

我朗诵三天前写出的《两堆骨头》

这时的隧道,是离文学最近的出口

黑陶一直喝啤酒

他还沉浸在下午拜谒辛弃疾的情绪中

他反复说辛弃疾的“白发多时故人少”

真好,真好

隧道里不能曲水流觞

但酒瓶抵作话筒

不能青梅煮酒

但岩茶伴酒也是不错的搭配

这种风雅不应看做矫情

我们期盼着在分水关上

能在南宋的关口看到朱熹去

鹅湖书院

也能看到辛弃疾去吊唁朱熹

当时没有隧道啊

若是走隧道

辛弃疾距离朱熹不足两百里

骑马半天的时光

步行两天的时光

忽然,我觉得分水关隧道

联通了朱子和稼轩,哲学和文学

最后,傅菲虽不喝酒

但被多年前分水关一桩友人

车祸勾起,从分水关隧道出来

他嚎啕大哭,坐的车子好像也被绊着了

我拍着他的肩膀,马叙说出来

一句生活的哲理,痛苦不用拍

让他哭出来

那时,我觉得,这是傅菲为友情写下

的声情并茂的文字,如稼轩吊朱熹:

江河流日夜,何时了

附:

听茶记

 傅菲

客人是浅滩里的鱼,要不了一会儿,退到深水里,不见了。在莲荷乡午饭用完,黑陶、马叙、耿立便相约好,去拜谒稼轩墓。夏午、林珊从早晨犹疑到晌午,才决定返城,不去铅山。

早晨去莲荷的路上,我便联系傅金发,丁智了——他们都是三十年的好友了,只要去铅山,我都要给他们打电话。丁智拉起长长的铅山腔,软软地说,和金发在南昌,要逃夜边转来,赶到晚饭一起掐酒。逃是到,转是回,掐是吃,外地人听不懂。稼轩墓在铅山陈家寨,我二十三年前,和汪峰、夏贵生、程建平、罗时平等诸兄,骑自行车去过。记得是初秋的上午,从永平铜矿出发,过了永平镇,往一个山中村子穿过,进入一片矮山林,稼轩墓在一个山冈的腰地上。墓地是简单的荒墓,长满了荒草。进山的路也是荒落的便道,自行车只能推。之后,又去了陈家寨,探访瓢泉。瓢泉的印象则完全模糊了。

在我二十出头的年龄,是常去铅山玩的,有时约上德兴的饶祖明,有时是熊国太兄,有时和赣州的圻子、三子,但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去,坐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趟去永平或河口的车,找汪峰。我们骑一辆自行车,到各个乡村游玩,去葛仙山,去石塘古镇,去九狮山,去鹅湖山,饭是没着落的,走到哪饿到哪,饿了再找吃,玩到精疲力尽,回到汪峰宿舍,四脚朝天躺一会儿,又瞎聊到天濛濛亮。有时,玩到连回来上班的时间都不记得——过了一个星期,才想起,要上班去了。二十年了,我已几乎没有踏足永平的深处,偶尔几次,也只是路过,凭记忆,我不可能找到稼轩墓。到了十一点,丁智突然来了电话,说,和金发到了贵溪,去铅山吃午饭。我说,还是饭后去吧。

到了河口,地下党员接头一样,我们在“北夷河韵茶楼”见面。我催促似的说,去永平吧。丁智说,喝一杯河红茶再走,还有那么长的下午呢。他的脸圆圆的,笑圆圆的,头圆圆的,手圆圆的。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圆圆的。张丽琴也在,泡茶。丁智和黑陶、马叙、耿立诸兄,一见如故——他们都是写字的人,字是黄泥,把他们像石头一样,砌在一个车子里,拉风般去稼轩墓。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字幼安,号稼轩)在宋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冬,42岁时,归居上饶,筑屋舍带湖,1196年,带湖庄园失火,移居铅山,在铅河边的五堡洲,筑园,瓜山下,结茅屋两间,引瓢泉煮茶,1207年秋,辛弃疾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农历九月初十,溘然离世,葬于瓜山后的阳原山,时年68岁。从永平的卢家村进去,山峦如帷,山冈如门,有石步道入山坳。稼轩墓在一片油茶林里。我们采野菊,作揖。耿立和黑陶背诵:“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墓头开了一支蓝紫的迎春和一串淡色芫花,墓前摆了很多鲜花和水果。我站在墓前的台阶上,有些恍惚——汪峰似乎站在身边,胡碴长长的,戴一副眼镜,清瘦的脸有些刚硬,浑浑的,酒意深切。我没听到鹧鸪,看见麻色短尾雉在油茶树林,嬉戏,嗛嗛嗛地叫。油茶树的新叶,油油的,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半弧形的山,看起来和纸扇差不多。我叨念了一句“可怜无数山”,心里有了很多的悲楚。

看石塘古镇,看古镇老房子,看弹棉花铺子,看铁匠铺,看挂面铺,看剃头铺,看一朵蔷薇在墙缝盛开,看妇人在埠头洗衣服,看时间从墙上剥落。又去稼轩乡的瓢泉。路上,山边,开满了金色的野菊花。我突然有些后悔,怎么选择野菊盛开的时候,探访稼轩影迹呢。菊花是凭吊的寓意,太阳一样灿烂盛开,花期却短,一夜风雨,归于尘泥。这两天,在葛源,在新篁,在莲荷,都没看到连片的、簇拥的野菊,即使有,也是孤单单的一支或一丛,寂寞于山野。怎么瓜山下会有这么多的野菊呢。瓜山,一座延绵矮小的青山,沉默在铅河边。瓢泉前,忍冬花罩在一棵杉树上,一片莹莹的白。泉一直在流,零落的竹叶铺满了泉池。泉碑还在。茅舍没了,煮茶的炭火熄灭了,喝茶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夕光栖息在一个空空的鸟巢里。我们站在沿河边,眺望五堡洲,荒蛮的杂草和发青的芦苇遮蔽了浑浊的视线,汇拢的两条河流裸露出黄沙。带湖,我是常去的,只有湖。黄沙道,我也是常去的,还是八百年前的黄沙道,茅店的旧社还留了几块烂木板。鹅湖书院,我也是常去的,一半的屋舍堙没在时间的废弃站里。每次去鹅湖,我都会出现幻听,听见白马在鹅湖山下的尘道上,嗒嗒嗒地慢跑,听见身披战袍的人在啧啧地饮酒,听见侧房里肆无忌惮的鼾声,听见肥鹅嘎嘎嘎的叫。而五堡洲,我是第一次远眺,像远眺一座天边的高山。辛弃疾逝后60年,弋阳人谢枋得(1226—1289,字君直,号叠山,别号依斋,南宋末年著名的爱国诗人)前来拜谒,手掬瓢泉而饮,渡河访五堡洲,入阳原山祭稼轩墓,忧愤写《祭辛稼轩先生墓记》,言:“公精忠大义,不在张忠献、岳武穆下。一少年书生,不忘本朝,痛二圣之不归,闵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结豪杰,志斩虏馘,挈中原还君父,公之志谈判大矣。耿京孔死,公家比者无位,尤能擒张安国归之京师,有人心天理者闻此事莫不流涕。使公生于艺祖、太宗时,必旬日取宰相。入仕五十年,在朝不过老从官,在外不过江南一连帅。公没,西北忠义始绝望,大仇必不复,大耻必不雪,国势远在东晋下,五十年为宰相者皆不明君臣之大义,无责焉耳。”南宋亡,谢枋得每天穿着麻衣草鞋,面向东方痛哭,藉以悼念故国,不做元朝的顺民,以卜卦、织卖草鞋或教书为生1288年冬天,大雪中至大都,后绝食五天,至死未降。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写祭墓记。

夕阳被瓜山驮走。我们又到了分水关。分水关是武夷山南北的分界处,南为闽北为赣。天色慢慢迷离,在关隘,我们还探访了石庙,庙前有光绪年间石碑。石庙其实就是小石屋,在公路不通畅的时代,用以堆放途中死去的贩夫走卒尸骨。黑幔上来,丁智安排我们到一个弃用的隧道吃晚饭。隧道有六公里长,水泥浇筑。我走进去,一股阴气喷出来。桌上的人,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很是兴奋,菜也不知道下筷子,一杯一杯地喝酒。大家开始轮流唱歌。我说,我要说往年旧事。在多年前,也就是1991年冬,大雪,我去永平,找汪峰,十余人醉酒,在单身职工公寓里,想跳舞,没有音乐,我把汪峰的草席被子掀开,擂床板打节奏,个个东倒西歪地跳舞,程建平还滑到了,人散去,汪峰呕吐哽咽抽泣而眠,夜半,披破旧大衣,开窗写诗,雪花潽进来,扑在他的白纸上,我站在他身边,看他写《梅》。诸兄嘘嘘地望着我。我多年后,写到这个永平铜矿主干道单身楼2栋3楼2室:“窗户被红漆涂得发紫,有淤血的暗喻,玻璃上贴着旧报纸。窗台上摆着旧皮鞋,绑带的运动鞋。从窗户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两张架子床,左边的堆满了书籍和杂志,右边的被子凌乱,后窗下有一张书桌,堆着几本辞典,尼龙绳上晾晒着矿服、短裤、洗脸巾、内衣,有的还在滴水,有的还鲜亮着风干的泥浆。推开门,一不小心,会踢翻塑料桶,地上的搪瓷碗牙缸肥皂盒板刷,挤在一起,像一伙落难的兄弟。”汪峰之后补充回忆:“在这间宿舍里,被风冻得有些僵硬的石灰墙上,还不时有几只“水墨蜻蜓”扇动翅膀(那时我画画,不放过任何空白处涂上墨汁);当然床底下还会躺着黄帆布工作皮鞋,被矿浆包裹,在幽暗中不时闪着金色的光泽;再就是被掏空肠胃的空酒瓶迷乱地躺在墙角,空气略显得有些混浊和压抑——就在这样一间宿舍里,诗歌的火焰不时借着酒精的热度燃烧。”我站起来,对马叙诸兄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铅山一样,存放了我那么多在大地漫游的青春,没有一个夜晚,像在武夷山分水岭的隧道里,时光交织,让我感怀。我大声朗诵汪峰的《梅》。我们的歌声(尽管比较难听,却轻易地打动了我),在隧道里,像突然而至的洪水,在密闭的空间里汹涌,给我淹没感。也是多年前,在龙泉市的小平小酒馆,马叙、黑陶、赵荔红、鲁晓敏、江晨、江子等诸兄,我们也是喝酒唱歌,一个接一个。情境在反复,时光却在轮转。这些年,我去了那么多的地方,遇到了那么多的人,大部分的人,遇到了便在我心里死去,而一直活在心里的人,和我一起感怀悲戚。今夜,在高山之巅,在阴凉的隧道里,我所想到的人,都是我爱的人,都是我感受温暖给予温暖的人,体温会在某一瞬间融合,铁和铁一样铸造在一起。张丽琴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歌完了,不喝酒的王俊开怀畅饮。我朗诵自己的《脸》:“多少年后,你已经不在人世,假如我还活着,我要去你生活过的院子里,探寻你停留的影迹,在树下,在摇椅上,在衣柜前,在书架边,我会久久伫立,感受你当年的气息┄┄”

出了隧道,我们返城。下山。我对黑陶说,我其实不想来分水关,分水关是我一个黑暗的词,我忍不住悲伤,我的故人,是在这里走了,再也不回来。我说着说着,双肩控制不住的颤抖,眼球痉挛,嚎啕恸哭。我不是一个轻易表露感情的人,也不是一个在人前善言的人,我通常是人群中的旁观者,冷眼,浅浅笑。我怎么现在如溃败的大堤,江水澎湃呢。一车人在沉默。

到了河口,在墨趣轩安坐下来,写字。马叙、丁智、耿立、黑陶、丁智夫人孙氏,各为我写了“境庐”一副。间歇时,喝酒喝茶,酒是北武夷山人的药酒,茶是桐木关手工茶。盏是浅盏。马叙兄作画,坐在画桌前,像丘处机的大弟子。兄为我作了一副《听茶》:一个老人耷拉着自己的双肩,像环抱在胸前,宽大的长袍裹着瘦瘦的身子,面目虚无,身边一只猫作惊喜状,茶壶一大一小,像深山河道里的两块圆石,杯子一只也没有。这是一个孤独安静的人。另一个我。我拿着画,怔怔出神。——高耸的武夷山,绵绵几百里,我沿着铅河溯游,徒步,开阔的盆地呈葫芦形,走着走着,在一片丘陵地带,消失┄┄。——我看到了消失的,却看不到呈现的。大地苍茫。铅河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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