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特稿】母子情牵寿康宫

 

寿康宫作为乾隆帝对母亲——崇庆皇太后的庆隆尊养之地,留下了这对母子间的无限深情。在这个感恩母爱的日子,了解寿康宫宫廷原状恢复的前前后后,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编者按】今天是母亲节。曾几何时,这个源自西方的节日也已经跨越国界,成为许多国人感恩母爱的一个契机。本文是去年故宫博物院90周年院庆来临之际为《华夏地理》杂志所写的特稿《从皇宫到博物馆》中的一部分《追寻宫廷原状“密码”》,主要介绍了故宫博物院宫廷部恢复寿康宫宫廷原状陈列前后的一些情况。寿康宫作为乾隆帝对母亲——崇庆皇太后的庆隆尊养之地,留下了这对母子间的无限深情。在这个感恩母爱的日子,了解寿康宫宫廷原状恢复的前前后后,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再见寿康宫
十年之前的八十周年院庆前夕,我们曾跟随故宫博物院工程师季秀云走进紫禁城外西路北部一个杂草丛生、建筑凋敝的偏僻院落,亲眼见证这个清冷的所在通过故宫人的“抢救性修缮”恢复往昔风貌的开始。这就是清代的太后居所之一——寿康宫。

经过三年多的修缮,这座囊括了16座大小建筑、近百间房屋、面积达到8600平方米的宫殿院落,终于恢复了金瓦红墙、画栋雕梁的旧时容颜。

接待我们的宫廷部专家王子林老师介绍说,寿康宫早年曾设为青铜器馆,并为此而被彻底清空。但由于缺乏论证,偏远的地理位置和相对专业冷僻的展览内容,导致门可罗雀。几经权衡之后,青铜器馆于1959年被迁往距离中轴线更近、参观者也更多的东六宫一带,这里便成为文物库房。


修复完成后的寿康宫殿宇
“当初清空室内的过程中,重点工作是对器物进行清点、收纳,保证不破损、不遗失是底线。但许多原本留存在宫殿里的历史信息都在这一过程中丧失掉了。现在看来,这些信息是非常珍贵的。”望着眼前泛着光彩的殿宇宫墙,王子林颇为惋惜,“当然,这也是认识进步之后回头再看,对经验教训的总结。传统的认知里,器物的保管就是重点。我们恐怕很难以今天的标准去苛责前人。”
恢复宫廷原状
当寿康宫的建筑修缮完毕之后,究竟是走回老路作为专馆进行专题陈列,还是恢复昔日陈设进行原状陈列,需要作出决定。综合考虑之后,院方作出了工作任务更艰巨、但也是更有价值的选择——恢复原状陈列。

何为原状陈列?简单地讲,就是将相关的器用陈设原物和内檐装修按照一定历史时期的风貌在原属房舍内进行布置,使观众如同“穿越”一般回到过去,身临其境。王子林说,对一般的博物馆而言,藏品与馆舍之间往往没有太多的内在联系。最典型也最为常见的原状陈列是名人故居进行的室内场景复原,再就是博物馆、纪念馆在现代化馆舍内对古代书斋、园林局部之类小规模场景的异地重现。但对于以明清两代皇宫为院址的故宫博物院而言,原状陈列可没有那么简单。


与寿康宫同期开放的慈宁宫花园原状陈列,展现了当年的太后礼佛之所
故宫是一座内涵丰富的宫廷史迹博物馆。以清宫旧藏为主体的海量藏品,与紫禁城宫殿建筑本身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这些藏品除了可以基于材质、时代等等因素加以编排,用于举办各种专题展览之外,更可在昔日宫殿中物归原位,使参观者身临宫廷实境,体味历史风云。

体现皇权威仪的太和殿,展示皇帝大婚场景的坤宁宫,再现乾隆皇帝理政之余游目畅怀之所的三希堂,保留清末风貌的慈禧太后居所储秀宫……这些独一无二的宫廷原状陈列,恐怕是故宫博物院日常开放的展览中对普通观众最具吸引力的部分。而它们的恢复,则有赖于以朱家溍先生为代表、学养深厚的故宫前贤们对浩如烟海的历史文献悉心整理、潜心研究。但由于种种原因,,改革开放后的近三十多年间,故宫博物院并没有再增加恢复新的原状陈列,直到2009年。


开放后的寿康宫除了宫廷原状陈列,也有以“庆隆尊养”为题的崇庆皇太后专题展,分为“母仪天下”、“慈寿无疆”、“母子情牵”三部分
向我们详细介绍寿康宫原状陈列项目的林姝曾任《故宫博物院院刊》编辑,在与朱家溍先生的工作交往中,逐渐对宫廷原状陈列的研究与恢复工作产生了浓厚兴趣。当她成为故宫博物院宫廷部新组建的原状陈列科的一员不久之后,修缮完毕的寿康宫摆在了这个年轻部门的面前。寿康宫原状陈列,正是这个部门成立后承接的第一项任务,也是改革开放后故宫博物院着手进行研究和恢复的第一个原状陈列项目。林姝作为新部门里的老同志,和诸多年轻同事一起,承担起了这项看似寻常却异常艰巨的任务。

“走进寿康宫正殿,真是四白落地,看得人有些发懵,”林姝回忆起刚刚接手这项工作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说来轻松,我们却足以想象起步时的艰难——之前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数,还主要集中在建筑彩画方面。要想恢复室内历史风貌,只能像当年的朱老一样,在故纸堆中孜孜矻矻、耐得寂寞。《国朝宫史》、《大清会典》、《清实录》、《清宫述闻》,以及内务府专门记载皇宫日用物品的账本《活计档》和每年对其所辖各处殿堂陈设进行清点的陈设清册《陈设档》……,档案文献中的大海捞针,只为众里寻得寿康宫。
谁将成为主角
但其实在一开始,也并非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文献。首先需要明确回答一连串的问题——恢复原状陈列,是要恢复哪个时代?那时的主人是谁?选择什么样的主题?表现什么样的场景?这些问题不回答,文献阅读的工作无从开展。

经过充分的前期准备,工作团队以乾隆帝生母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的生辰庆典作为切入点。

这是因为,在曾经居住于此的三位皇太后中,崇庆皇太后居住最久,长达42年,也在文献中留下了更多信息。
清 佚名《崇庆皇太后朝服像》(局部)


同时,这位钮祜禄氏不同于孝庄、慈禧等叱咤风云的历史名人,她的生平没有太多的传奇色彩,她也没有走上历史前台、手握权柄,而是始终恪守太后的本分,发自内心地关心皇帝而不干政,庆隆尊养,善始善终,是一位典型的盛世太后。乾隆帝在其六旬、七旬、八旬大寿时,都筹办了极其隆重的庆典。诸多清宫旧藏绘画、器物也与之相关。

综合考虑之下,寿康宫中轴线上的原状陈列便以崇庆皇太后为主角,两侧配殿中表现其六旬、七旬、八旬万寿庆典的专题展也为前者提供了良好的必要补充。

在寿康宫西配殿展出的一件珐琅挂屏上,乾隆朝臣子于敏中所书的乾隆御制诗中,“母子情牵”四字道出了乾隆帝与崇庆皇太后之间的一片深情


选题确定之后,新的难题不断产生。前面述及的诸多文献中,太后远非史官记录的主角,只能从皇帝的日常起居、言语记录中尽可能多地挖掘有用信息,再加以拼合,多方印证。通过对《陈设档》以及博物院历次点查留存的帐目等文献资料进行梳理,可以确定文物库房中哪些器物原属于寿康宫。不同时期的档案中,同一件器物的命名可能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因而要想一一对应,也颇费思量,需要反复比对印证。而这些器物,有些损毁无存,有些散落宫外,即使是留存宫内的,也还要为《陈设档》中多未提及的摆放位置而大伤脑筋……
寿康宫东西配殿“庆隆尊养——崇庆皇太后专题展”中的许多展品都是当年乾隆帝进奉母后的寿礼


经过几年抽丝剥茧、穿针引线般的悉心研究,原状陈列科的工作团队终于就寿康宫中轴线上几座殿宇的原状陈列恢复形成了有模有样的成果。在建院90周年之际对外开放的目标逐渐明确之后,展览方案被不断调整完善。

院方希望观众能够更好地身临其境,在几处原状陈列的殿堂中设计了向室内延伸的护栏。(注:但当前的开放现状是:后殿两侧居室,原有的玻璃护栏之外,入口处又增加了一重围栏。后罩房则完全无法进入,室内陈设无从观瞻,多少有些辜负当初宫廷部原状陈列科同仁的一片良苦用心。)

同时为避免文物出现意外,在不损害原状陈设整体风貌的前提下,将一些观众有可能触及的文物陈设进行了无伤大雅的替换,例如将一对玉质香筒替换为同样器型但更为坚固的珐琅制品。


寿康宫正殿宝座前替代原有玉质香筒的珐琅香筒
此外,针对以往基于避免文物安全事故考虑而不对原状陈列经常打扫,导致观众参观体验不佳的问题,开放部也将成立与宫廷部原状陈列科对应的科室,由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对原状陈列中的文物定期清洁,使其保持光彩。

展览所需的相关文物藏品被列出清单陆续调集。珍宝馆中常年陈列的明星藏品乾隆金发塔、红白玛瑙花插作为与崇庆皇太后密切相关的代表性文物,经过协调从并不强调文物与展陈环境关联的珍宝馆回到了当年的太后寝宫;另一件看似寻常的乾隆御题青玉如意,由于所镌诗文中的“萱闱”二字和落款年份,也被判定属于乾隆帝为母后献寿之物而从文物库房中被调集……。


清  红白玛瑙花插
后续的文物修复养护和复制工作也陆续加紧开展。

“有大量的文物需要复制,像宝座上的坐垫、床上的炕褥、房间的夹纱隔扇……工程量非常大。除了院内负责修复的文保科技部,还要到处去考察,找合适的厂家,按乾隆时期的样子进行复制。”王子林不紧不慢地说起在研究基础之上原状陈列的恢复工作,我们却能从这叙述中感受到紧张而热烈的气氛。“基本是每周开会,各部门怎么分工、怎么协同推进,遇到哪些问题,如何解决,等等。除了文物本身,还要做视频、二维码、文字说明,真的是连轴转了。”


乾隆帝为存贮母后落发而制的金发塔,曾是故宫博物院珍宝馆的明星展品
重识万寿图


在这个按部就班的过程中,偶然的发现,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林姝说起《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贴落的重新发现,眼神都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按照史料记载,崇庆皇太后六旬、七旬和八旬生辰都举行了隆重庆典。宫廷画师也为这些庆典绘制了场景再现的画作。然而此前所知的只有六旬庆典图像《崇庆皇太后万寿图》卷和七旬庆典图像《胪欢荟景图》册,更加隆重的八旬庆典却始终找不到对应的图像。难道早已毁弃无存了吗?

这个一直存在的疑问,终于在一次对文物的“探班”中得以解开。在一次下班回家的班车上,林姝听说,为院庆90周年“万寿庆典展”选取的一件表现嘉庆皇帝寿诞庆典的《清人画颙琰万寿图像》贴落正在文保科技部修复,次日便抽空前往,现场观摩了这件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巨幅画作。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此前的疑问得以解开。
清 佚名《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局部)


这幅画作并非通常的卷轴或者册页,而是清宫室内装饰常用的贴落,类似于当代的壁纸。在博物院的登记底帐中,此画被记录为“清人画颙琰(注:即嘉庆皇帝)万寿图像”,民国时期清室善后委员会《公共物品点查报告》中则称其为“万寿图大幅一幅”。
清 佚名《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局部)


通过对画面内容的仔细观察,林姝判断,这幅确以寿辰庆典为内容的画作,主角并非坐于侧向摆放的凳子上的皇帝,而是坐于正向摆放的宝座上那位珠冠华服的老年妇人,两人的座次关系,恰与《胪欢荟景图》册中的《慈宁燕喜》一开相同。

再通过宫中所藏多幅帝王后妃容像等图像材料的对比研究,足以断定,画中主角正是八旬大寿时的崇庆皇太后。为此,万寿庆典展中的相关说明随即加以修改。此幅贴落也将增加在寿康宫的陈列中。“这种对藏品的不断发现和再认识,就是进步啊。在故宫,大家不会因为对以往认识偏差的修正而有什么不好意思。”林姝看到我们有些欲言又止,已经猜到了我们想问的问题。
清 佚名《胪欢荟景图》册之《慈宁燕喜》(局部)


七月底一个闷热的下午,寿康宫传出阵阵笑声。在这里,我们目睹了《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贴落的回贴过程。虽然基于文物保护和展陈期限的考虑,此次回贴的是足以乱真的复制品,但工作的一丝不苟却不打一点儿折扣。当贴落最终平整地附着在已经粘贴平服的壁纸上,屏息凝神的操作者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随后,大家很有默契地站成两排。我按下快门,定格了一张张无数辛劳之后的由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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