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畅｜南亚远征录

白天的焰火徒劳地掠过天空有种异样的震颤在地底喘息你硬起心肠接受人间的陌生当年那姑娘在哪里哭泣...

冬至

“吃过冬至饭，一天长一线”

母亲在西贡天后宫叨念家乡的俗语

眯眼扑打着阳光和香灰

父亲念出牌楼上的汉字，侥幸又难过

祖先聪明得教人绝望

喧嚣•西贡

五百万辆摩托撒出满地曱甴

广场演出的音响劈开古老树冠

关上窗闷，打开又太吵

异国小旅馆里疲惫的爸爸妈妈

我喜欢你们熟睡的呼吸声

喧嚣•龙安

我想听你燃烧的嘶哑嗓音，为我

我想听老房子着火的哔剥声

在异国的乡道，我因想象全身发烫

而你一无所知，房梁坍塌如羽

湄公河•美萩

既当爹又当妈的一条河

柔韧的腰身拖着一长串孩子

你连衰老的权力都没有

奶汁终年流淌，孩子总吃不饱

你恨不得长一身乳房，或一千支手

平安夜•Saigon

卖口香糖的也是个小女孩

筷子般的细胳膊支着个大脑袋

渴望的眼神满口土话，晃动一根手指

我回头求助服务员，她却不见了

门外摩托车阵狂暴地轰鸣

飞翔•时差

在空中飞一趟就丢了一小时

像股市里的钱，想不通去哪了

如果飞得够快，失去的还会回来吗

假装飞翔的人不敢扑扇翅膀清迈•Teresa

阳光凶猛，摩托喧嚣

敲门声粗暴，拥抱硌人

异国的新年清脆如水芹

白天的焰火徒劳地掠过天空

有种异样的震颤在地底喘息

你硬起心肠接受人间的陌生

当年那姑娘在哪里哭泣

哮喘和哽咽缠紧的声线被无辜消费

素馨花一朵朵地碎，撕裂成云

远游的人如大地铺开

希望失望的地方手足为家

朗开•Waterfall

往水的反方向走

自由和成功背道而驰

你站在队伍的末端发呆

看每根木棍上挑着黑色绒球

天蓝得让人走神

竹丛和树叶都染上泥土的红

嘁嘁嚓嚓的筋骨在脚下断裂

心跳已成旱季的雷

纹满秘密的树皮无辜地喘息

惭愧捧出一把黑色砂砾

日子纵身从指尖掠过

青春什么也没留下

空调吹散了耳朵里的山风

痛苦和失落不属于记忆

地名的暗示顽强地解嘲

挤弄笑容的面颊结满白霜

太阳茫茫地暴晒衰草

神的眼窝已经干涸

谁能透支一千年泪水

任漫长人生垂下十二层花瀑

素可泰•Buddha

邓丽君和张爱玲都失败了

每尊佛都闭紧嘴巴，眼睛向下

偷偷盯着自己的脚趾

一厢情愿的付出暖不热石头

即使将红砖层层叠起

天地只能越缩越远

太阳出来了，蚊子仍殷切

灌木和花丛里躲着她们饥饿的爱人

残缺而忧伤的大树张开怀抱哭泣

水里的倒影有绿色的红色的痕



素可泰•不曾拥有

谁都无法拥有陌生

若他居高临下，如你的傲慢

暴君的自私里寒贫的风骨

计较的样子吓人

让你有施虐的自责

悄悄捂住疑惑的唇

他手里可捧有一纸的厚

这个良心剥夺到赤裸的汉子

你能否涂满虚空

若爱已不在爱的起点

故事都沦为事故

你又如何轻易完结错失的约会素可泰•选举首夜

揉揉眼，看移动的黑点喧嚣

高压线上不断延长的省略号

扑棱翅膀的黑蚂蚱穿成两串

麻雀开起会来的阵仗浩繁

遮盖了草台议会的黄色横幅

小街的高压线不讲青红皂白

耍赖皮的政治游戏嘲笑着女人的轻信

选举车的低锤轰击着冷漠眼神

他国的乡音一股酸辣味道

族群的利益对峙上升到生存层面

贪婪和不公披上了民主外衣

赤脚佛国的容忍根须已被野心噬断

火线零线的亲和如同自尽

清莱•Riverbank

在齐腰白雾里跌跌撞撞

哪里是河沟，哪里是稻田

贪吃的眼睛来不及分辨

隐身衣在太阳下哗哗作响

哆嗦的人还未能上阵

白茫茫的凌晨心情惨淡

脚下的石子推挤着耳朵

脑袋埋在屁股后面

潮意渐渐卷上河边帐篷

脏水里一朵端坐的莲

后背插满数字乱箭：

每个人都有争抢幸福的权利

呆傻的人也看明白了

谁的车把式谁知道呢

万戎•夜誓

谁又真有能力施舍

手空脸皱的人夜色苍茫

除非心中过于高昂

才去抓握不朝向自己的树叶

夜风吹干道别的调侃

没用的脑袋好好过日子

善意谎言是亲友的食物

你离去的身影何时回过头

勘丁•蛇

深入山顶洞穴，秉烛查看

这鼾声均匀的光滑肌肤和柔韧腰身

盘出起伏的波涛八字迴流

起点和终点相衔的野性舞蹈

色彩斑斓的颜料盒眼波沉甸甸

勾画菱形咒语密布的心思

你犹豫着抽牌，悔悟

黑白双子的罗盘太良善了

金字塔中的大祭司透支勇气

精心计算缺口，贪图片刻安宁

谁能捂住黎明的鸡啼

飞身下坠的身影回望连绵的坍塌

郎布拉邦•讶悟

爱在夜深惊醒绞痛的胃

赫本的表情空灵如神谕

拧开时间锈死的锁

有人值得更多原谅和诉说

互相偷看的埋怨抬不起眼睛

下巴捏了一下，手心暗纹泛起

热流旋转着分头而去

磨憨•声音的温度

怯生生的电话如塔罗牌铺平

慌乱中你不知该问哪个答案

风冷夜寒的节日双双逼近

前世和今生压在数字下面

冷静冷漠的理智一遍遍播报

错误如内心的震颤阻止着脚尖

伤口吐出自戕的白沫

皮肤变成茧子也会流血

你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

淬取绝望之火，舔弄贪婪毒液

悻悻然假装医生路过

磨丁•回望

嫉恨不是叨念的借口

爱更不是。和解比一切高贵

血液滴答，如湄公河落日

洗涤了黑色跪乳羔羊喘息的凌晨

一株雌雄同体的异域花蕊

伤口泌出蓝紫色汁液

涂遍蛇的纹身

磨平每一个凸，弹出凹陷

青春吸食着顽强的陌生人

放灯•绝望的情歌

说话太多伤了心，不如拥吻

我和你的距离，人和人的鸿沟

永远准备，足球门前的逃兵

儿时溺爱投下恐惧的细长阴影

斜过身子的阳光划出一条水痕

谁没勇敢过几次，表白如同玩命

你只装着傻，愧对陌生人

眼睛和赞叹抛给水畔闹腾的烟花

比难过还高兴的热烈笑容

没有以后了，多么轻快的告别

一次次的叨念要沉到水里去

头颅别向另一侧的光彩人生

身边的溜肩膀推搡着过往

忍看周围三步，理想寸草不生

远远的试探吐着蛇信子

你已经不起太多交换

迟迟不能打开的木盒子

有人对花纹留恋太久了

回南天•取暖

偎依的热度渐渐冷却

心口的刹车声彼此都听见了

你还坚持着规避真相吗

没人能走进冰川内部

花白的不只是头发

日渐渺茫的青春跌落一地

会晒•拒绝

泄漏机密的人砸了自己脚趾头

说话只能切割缩小的岛屿

海像疯子舔上来捕捉你

谁真的能趟水到彼岸

世界那么大，你还要多走些弯路

才知道桥其实也不短何光顺简评：一个游走在世界并为大地带来生产之力的奇女子，那是诗歌的丰育和生产，她行到哪里，诗就到哪里，汉语的言说和华夏的精神也就播撒到哪里，南亚，华夏文化历史伸展和空间延异的最南端，虽在现代性工业的席卷和西方殖民主义的侵夺中，早就从源自大陆深处的根系和母胎断落，一种普遍的叛逆精神和对抗意识在枝末之地生长，但归根的力量永远隐藏，诗人的远征，看到了那处处的酸辛，看到了飞翔，看到了反方向的逆行，看到了诗之精神就是随着大地河流和民族血脉的迁徙，让我们跟随诗人的脚步去赢获去取得那沸腾和燃烧的灵魂和力量……

作者简介谭畅，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广州市女作家协会副会长、花神诗歌节总召集人、广外女诗人工作坊导师。代表作《大女人》组诗。出版诗集《文字上的女人》《大女人》《风从哪里来》《几软》《问风》，评论集《当代艺术语言转码实验》等，连年入选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多个诗歌选本。参与“软现实主义”理论建构，撰写及翻译了较多理论文章和画册。提出“柔软出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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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梁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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