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窦艳丽︱人生一课

《阳关文学》出品x0a

2017年11月4日x0a

中国

敦煌...

那天早晨，好像很寻常，我们同平常一样的上操，上课，又好象有点不寻常，仅仅因为天降瑞雪，大地显得格外宁静肃穆。

早晨第三节是化学课，也是我们暗暗等待的课。应试中考让我们的心格外压抑和沉重，但我们庆幸碰到了几位好老师，他们的敬业精神让我们不忍心不好好学习，否则就有一种对不起老师的愧疚。在这其中，化学老师尤其招学生喜欢，因为他年轻有活力，讲课又特别幽默风趣，常常出口成章，原本就有趣的化学实验经他一讲，又平添了许多的趣味，原本枯燥乏味的化合价经他一讲，也变得简单易记。时间一长，化学课成为了我们心中最受欢迎的课，化学老师也成为我们心目中最受期待的老师。

这天早晨，我们又在推测：老师又会为我们献上怎样的一桌化学大餐？就像上一次他把石墨和金刚石比做一对孪生兄弟，把水解比做一场“充满了悲欢离合的故事”一样。在我们的期待中，杨老师走了进来。出人意料的是他情绪高昂的说了这么一句：“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学生们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哦，是说窗外那场雪，在我们眼里，这实在没有什么稀奇。我们的情绪，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做题中麻木掉了，这样的状态，怎么能看见雪景之美呢？

紧接着，出人意料的事又发生了。老师用激情洋溢的声音夸张道：“在这美好的雪景中，我们感觉到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我宣布：今天这一节课不上了！我要来一个现场采访，让在座的各位年轻的朋友抒发一下自己的豪情，说一说自己的心声。”说着，他把自己的教本卷了几下，卷成了一个纸筒，煞有介事的走到第一排，邀请第一排的学生发言。刹那间，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我们的心被一种既紧张又刺激又甜蜜的东西所包裹，这种滋味，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位朋友，请发言。”老师笑盈盈地走到一位男生面前，“话筒”伸向了他，那个男生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他足足站了有一分多钟，什么话也没有说。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的中学生都是那样保守和羞涩的，虽然这还是一所城市中学。老师有点失望，但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他友好地请这位男生坐下，又把话筒伸向第二位女同学。那位女同学重蹈覆辙，依然是什么话都没有讲，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死气沉沉的令人压抑。唉，坐在后排的我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依照我的经验，接下来好戏该收场了，老师也只不过跟我们玩了一会儿而已，我们又不配合，游戏该结束了，中考在即，谁有心情陪着我们玩呀，要结束就结束，多复习一会儿才是正经。

老师依然面带微笑，用充满鼓动性的语言鼓励我们发言，同时用他的敏锐的眼睛，寻找着有一点发言欲的学生。这次，他的话筒伸向了另一个女生。这个女生也嗑嗑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老师于是鼓励着说：“你看，今天是个多么好的天气，多么好的日子，天降瑞雪，多难得呀，是吧……”“我……”那个女生好象是憋了好大的一口气，她说：“昨天是圣诞节，今天是我们班一位同学的生日，本来我们说好放学后去给她庆祝生日的，现在我就祝她生日快乐！”她说完后一屁股坐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好象刚才的发言让她紧张透了，连气也没顾上换一样。“哦，是吗？是哪位同学的生日啊？”老师饶有兴趣的问道，于是几个知情者喊道：“代建红！代建红！”“那我们就请这位今天过生日的同学来发个言好吗？”代建红早已款款的站了起来，她是班干部，胆子也大，估计是有话要说的。



她说：“我很荣幸，今天能接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祝福。这样的幸运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再过半年，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有人会去上中专，有人会去读高中，还有的同学也许就要参加工作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干什么，我……”她的嗓子突然哽咽了，她停顿了说不下去，我们的心也跟着猛然间往下一沉，我们突然间顿悟：原来还有半年我们就要毕业，我们将会因为自己的成绩而被决定会过怎么样的生活。我们也即将会离开这个玩了两年多时光，徜徉了两年多时光的美好校园，告别我们身边这些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少年伙伴。我们的心里，也陡然间装满了离愁，酸酸的，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

气氛突然间就变了，接下来的发言更是充满了离别的苦涩滋味。几乎所有站起来的人都向这位同学祝福了生日，然后又开始抒发心声，特别强调了自己对某位同学的歉意，说自己是少不更事粗俗卤莽，还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好。说的人情真意切，听的人心潮起伏。最后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说的人道着歉，听的人则直接站起来说对不起，双方边说边流泪。其他的人也跟着默默的掉泪。男同学红了眼圈，女同学们泣不成声。

那天我们似乎突然间长大了，突然间因为自己未卜的前途，不可预测的命运而担忧，更为自己即将失去少年时的伙伴，可亲可敬的老师而难过，为自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校园而伤感。于是，发言伴着哭泣，这一节课就显得格外的长，又格外的美好，我们都盼着它能够再长一点，盼望着下课的铃声迟一点响。原本喜气洋洋的老师，也被我们的情绪感染，最终红了眼圈。



大家互相鼓励，要为迎接中考而加油，要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要为自己生命中的这第一次拼搏而努力。还约定，无论将来结果怎样，都要坦然接受，不能忘记同学朋友的鼓励。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班长在教室窗子玻璃上写下：“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我们再见”的豪言壮语，随之约定在一九九九年的这一天再团聚。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下课的铃声终是响了，我们带着哭红的眼睛下课了。

那节课后，我们感觉到心好象被清水洗涤过了一样，变得格外纯洁干净。我们似乎从彼此身上都得到了一种力量，获得了一种支持，先前我们那些因为学业成绩的竞争产生的种种隔阂、猜忌、不满，不知何时离去的无影无踪。我们竟然更加团结。

半年后，我们分离。

七年后，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岗位，有的工作已几年，有的在念大学，我们写在窗子玻璃上的约定没有实现。



十五年后，各奔东西的同学偶然间竟得一小聚，都已是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聊起了各自的婚姻、家庭和子女，也聊起了初中生涯中种种可笑可怜可爱之人与事，大家竟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年冬天，想起了那个落雪的早晨，说那天早晨是整个初中生涯中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刻，说那节课是所有上过的课中最难忘的一课，说着说着，就沉浸在了美好的回忆中，唏嘘感叹不已。这节课不光在我们的学生生涯，甚至在我们的一生中都是顶顶重要的一课。真的，我们只记得那一节课中的好，那一节课中的感动，那种深深的、透入灵魂的感动。

感谢您敬爱的老师，感谢您“浪费”了一节课的时间让我们的灵魂得到了洗涤，让我们的人性得以复苏，让我们懂得了人生在世究竟什么最重要。

老师名叫杨卫国，至今仍在教书，那所学校，名叫敦煌中学。

插图由作者提供，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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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艳丽，敦煌人，热爱运动，热爱文学的文艺女中年。有滋有味地做着一名小学教师，自得其乐写着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字。1998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先后发表在《北方作家》 《甘肃日报》 《甘肃人口报》 《甘肃农民报》 《酒泉日报》 《敦煌文化旅游报》等报刊杂志上。现为酒泉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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