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节前消失的患者,让医生记了一辈子

 

不知他是生是死。...

路过人间,我们都不免,与生老病死狭路相逢。这是丁香医生的第39 个有关生命的真实故事。
8 年前的春节,让当时还是急诊科,实习生的小楚,印象格外深刻。那时,他在急诊科,遇上了一个头部受伤的农民工。

因为治疗费用,阴差阳错,这位患者最终的命运成,了一个谜,也成了小楚从医以来,的一个心结。

8 年后,同样是春节前,已成为外科主治医师,的楚医生,再次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这一回,他又将如何应对?

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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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面,老唐正捂着左边,太阳穴处鼓出来的大包,蜷着身子侧躺在病床上。床下,放着一双磨毛边,了的橡胶鞋。

他是来小城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听口音应该老家在隔壁省。

我与他并不相熟,先姑且就叫他老唐吧。

从就诊信息上看,老唐还不到 40 岁,样子却已不年轻:头发灰白,结成一绺一绺,身上豆绿的衬衫,也褪成了灰色,衬得皮肤更加黝黑了一些。

那是在 2012 年的春节前。当时,我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学生,在江苏南部一个县医院的,急诊科实习。

2012 年的春节来得很早,一月下旬就是农历新年了。我所在的小城,早早有了年味。

上班路途中,天阴,云层很厚,时常能隐约听到咚咚几声遥远,的爆竹声。

然而,县医院急诊室里人潮汹涌,此起彼伏的乡音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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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是自己来到急诊的,当时他意识清醒,问他什么,还能够答上来。

听他讲,自己是上厕所的时候,滑倒了,脑袋撞到了马桶,头上起了一个血肿,想来医院处理一下,配点消肿药。

急诊外科医生是,我的带教老师,简单检查观察了下老唐头上(唐,头上)鼓包,对老唐说:

「你这样的情况,也可能不是简单的挫伤,建议做一个头部 CT 。」

老唐没有马上去做检查,而是反问医生:

「这个检查要多少钱?」

「大概 300。」

老唐一愣,顿了顿,说考虑一下,便沉默了。

看他犹豫,我便走到老唐的病床前,劝他:

「300 块,说便宜不便宜,说贵不贵。你做一个,免得有后遗症,脑出血什么的。」

老唐的目光朝我转了一轮,又马上收回,自顾自说着:

「我今年打工好不容易,存了一些钱,准备回家给老婆孩子。马上过年了。我就存了一万块,一分都不想花掉。

又问我,「医生,我能不做这个 CT ,我觉得我蛮好的。你给我配点药膏就好。」

说话时,他的手一直还捂着,自己的脑袋。

我告诉他,「我不是你的主治医生,但觉得你还是,应该检查一下。」

「我再想想」。老唐还是那句话。

这时,隔壁的清创室送来了,新病人(新病人),需要我去帮忙缝合,我又劝了老唐一句,便拉上了帘子。

15 分钟后回来,床下的旧胶鞋没了踪影,老唐人已经不见了。

「想必是自己悄悄走了,但愿没什么大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工作。

急诊室里人流往来,很快又有新的伤口和病人,出现在我面前,等我帮忙处理,老唐的事情,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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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7 点左右,急诊室突然来了三个,外地口音的男人。中间的那位被搀扶着,看起来状态很差。

「大夫,快救救我的工友。」

我一看,是老唐。

他穿着带有荧光,条纹的灰色工作服,脚上依旧是那双旧胶鞋。

想必是之前觉得检查费贵,没啥大碍,从医院离开后,就回去工作了。

只是,这回来,老唐精神状态已经,不如下午的时候:一边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

急诊科的老师用电筒,检查了他的瞳孔,发现受伤一侧的反应明显,不如另一边。

这是颅内压升高的表现。

看来,老师上午的判断是对的。老唐当时头上的鼓包并非,普通的挫伤,而是已经伤到了颅脑,下午的活动又让病情恶化了

这次,容不得老唐犹豫推脱,我和当班的急诊医生,还有他的两个工友,凑了 300 多块钱,给老唐做一个 CT。

很快,结果出来了——蛛网膜下腔出血。

检查结果比想象,得还要严重——这是一类严重的颅内出血,他的 CT 上已经明显出现了,颅内压升高。

如果不做手术释放压力,随时都有可能压迫重要,脑组织,造成死亡。

急诊科的老师马上请求,了神经外科的会诊,开了住院单。

短短十几分钟,我们还想找工友帮忙照看,下老唐,却发现他们不知为何,已经离开了。

我搬了张椅子(张椅子)坐在,老唐的床前,拉上帘子,郑重地对他说:

「你必须需要做手术,不然你会死的。」

原本混沌许久的老唐,忽然又变得清醒,问:「大概.......要多少钱啊?」

「我不清楚,大概需要万把块钱吧。」我心里也没有底,说了个不算太离谱的数字。

老唐好一会儿没说话,显然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这一万块,我准备春节带给老婆孩子,不想花掉。他们好久没添新衣服了。我想把钱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我看老唐还在犹豫,怕他拎不清,说了些重话:

「你不开刀,就没有命回去看你,老婆孩子了!」

老唐笑了,说,「我没事,医生你给我开一个,消炎药就好,不要紧的。」

这时候隔壁进来一个脾破裂需要紧急,抢救的病人,外科的老师喊我过去,搭把手。

临走前,我拉着老唐,对他喊道:

「神经外科的医生从,住院部出发过来了,很快就到。你好好想想,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
逃离
从手术台上下来,已是 2 个多小时之后了。我赶忙问老师,老唐住院了没,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答案。

老唐又偷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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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去了洗手间。等了半天,却不见人回来。同事们又急忙去厕所,一格一格敲门,不见回应。

大家找遍急诊室,的每一个角落,最终也没发现老唐踪影。

给老唐首诊的老师,找出病历上老唐留的电话,几次拨过去,却总是无人接听。

按照规定,对于患者这种私自离开,的情况,需要上报行政部门,作进一步的寻找。

很快,急诊室里又来了新的病人,尽管心里着急,我也只能投入到,新的救治中去。

小城里有两家三乙医院,都有神经外科,但我们这儿接的病人更重,也是小城的唯一创伤中心。

整个晚上,老唐再也没有回来。

等所有工作忙完,已是夜深了,云还是很厚,看不见月亮。睡不着的小城青年三两聚在一,起点起小烟火,他们的脸庞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沿街的店铺门面上,已经挂上灯笼。灯光透过红绸,在潮湿的地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新年的氛围拥抱了小城,的每个角落。

春节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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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走在湿冷的风中,满脑子(满脑子)全,是老唐蜷着身子捂脑袋的样子,还有他反复提起,的那一万块钱。

一股无力感袭来,我心里堵得难受。不知道医院行政部门的,同事,是否有了老唐的音信。

老唐的这种情况,一个人「逃离医院」,肯定凶多吉少。

不知他现在是否想着,和妻子孩子团圆,想着那一万块的积蓄。

还是......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只不过是一个实习医生,能做的非常有限,甚至不需要对老唐负责。

但是,如果当时我可以等到,会诊的医生过来,再去手术室帮忙;如果我能够再多,劝老唐几句(唐几句),是不是他现在就,已经脱离危险?

从医院到家,平时步行只需要 20 分钟,我却走了很久。

说不定,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老唐已经离开了人世。

直到最后,他的心里可能也只惦记着,要把这一年的积蓄给老婆买两件,新衣服(新衣服),给孩子添一点玩具和糖果,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他真是一个「愚蠢」的人,但又是深爱家人的,父亲与丈夫。
责任
直到实习期结束,我依然没有再见,到老唐的踪影。

8 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是一个外科,主治医生,在澳洲的一所医院供职,救治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语言的病人们,却始终忘不了遇到老,唐的那个日子。

今年的春节,和 8 年前一样,来得特别早。而我又一次遇到了,相似境遇的患者。

患者是来澳旅游的,祖国同胞,因为突发胆囊炎,引起了严重的,抗药菌败血症。

在重症监护室与,死神搏斗了四天四夜,终于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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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因为没有提前购买相关,的医疗保险,因为花费巨大,患者和家属想要飞回国后,再进行后续的,胆囊切除手术。

路途遥远,20 多个小时的飞行,对于患者来说,充满了各种不稳定的因素,但是他们依然离开。

也正是在那一刻,我想起 8 年前临近春节,消失在寒夜里的老唐。

虽然我没有权力强制,患者留下来,但是我决定用,我最大的努力,把患者可能面临的,风险降到最低,而不是再任由他,自顾自就走了。

我紧急联系了感染科,仔细分析了最适合,他的口服抗生素,安排了影像科录了患者住院期间,所有影像资料的 DVD,并且亲自撰写了一封,详尽的转诊信。

最后我破例主动留下,了微信,以方便他的家属和国内,参与治疗的医生直接和我联系。

20 多个小时后,我收到了患者家人的信息。

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并顺利在家乡办理了住院,用上了他在我们,这里出院前使用的抗生素,我松了一口气。

老唐的故事一直提醒着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

我们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影响,一个病人的生命,甚至是一家人的命运。

直到现在,我一直尽我所能,不再让老唐的事情,在任何一个病人身上重演;也希望有一天,每一个生命都有,获得救治的机会。



本文经由 日本北海道大学,神经科学硕士 庄时利和 审核
作者 Cedonulli
策划 洋葱

责编 罗布君

封面图来源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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