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奴归处——艳妓严蕊轶闻

在时间的长河中，劣迹昭著的贪官摇身一变成为多情俊杰，无情娼家亦可被塑造成高洁才女，从此重复上演绵绵情思，看客们则为之感慨万千。...



严蕊

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论事之前，先介绍故事梗概：

天台名妓严蕊与太守唐仲友来往密切。朱熹提举浙东时曾连上六封诉状弹劾唐仲友，并捕严蕊下狱，试图就二人奸情屈打成招。严蕊却是铁石一般的性情，被无限折磨，受刑月余而宁死不屈。孝宗皇帝知晓此事后，认为朱熹与唐仲友之间不过是“秀才争闲气”，便改调朱熹至他处，平息了这场风波。继任的岳霖提点刑狱，严蕊作词《卜算子》自陈情状。岳霖大为赞赏，便判严蕊从良。

自南宋至今，这个故事被广为流传，并毫无节制地渲染，从而敷衍出更多细节，不仅有小说、还有影视剧、戏曲等。但无论怎样演绎，总不脱刻画朱熹道学嘴脸的虚伪和丑恶，以此衬托严蕊重情守义的侠妓形象套路。

“小说家者流，盖出於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汉书艺文志》中早对诸如此类事件有所断言。

就严蕊之事，朱熹提举浙东，在台州仅25天，如何能对严蕊施刑“月余”？何况朱熹初到台州时为七月二十三日，当时便捕押伪造官会子的蒋辉等要犯至会稽。彼时严蕊已被落籍送往黄岩隐居，直至八月上旬，由通判赵善伋问供，而“性如铁石”的严蕊其实一问即招，朱熹根据严蕊供词写就第五封劾状。八月十日之后，因当时宰相王淮的阻挠，朱熹已无权插手此案，于八月十八日离开台州。蒋辉等人因有后台关照，安然无恙，至十一月则全部无罪释放。

所谓“秀才争闲气”一事，其实背景比较复杂。淳熙八年（1181），浙东各州发生了少有的旱灾、蝗灾，疫气也随之蔓延。朱熹他亲到田间地头考察，并广发榜文招诱米船入浙、广汆米谷，又上书朝廷蠲免苛赋，但州县官吏却不断催税逼赋，大肆贪污盗窃赈灾钱粮。七月十六日，朱熹为赈灾事宜再一次巡历浙东，一路继续督促赈灾，并弹劾贪官污吏，直到遇到台州知州唐仲友。唐仲友

唐仲友，字与政，号悦斋，鼓倡经制之学，在浙东名声颇盛。而朱熹在巡历中查访到大量关于这位具有“清望官”之名的唐仲友的贪酷淫恶罪证，于是朱熹未入台州便上劾状弹劾唐仲友，主要罪状是灾荒中催督赋税，贪污大量钱款，并随意盗用库银；且在任中多有不公不法之事，残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随后朱熹又连上数封劾状亦就以上论点展开。

尽管朱熹弹劾唐仲友的罪状证据确凿，但宰相王淮是其姻亲——王淮之妹即唐仲友弟妇，朱熹第三封及其后劾状均被王淮扣下，同时王淮一党在朝中开始大反道学。

王淮用“秀才争闲气”的说辞蒙蔽孝宗皇帝，并召集多人共同举荐唐仲友，借此行保护之举。很快，唐仲友被任江西提刑。在朱熹坚持不断的弹劾中，朝廷又很快罢免唐之新任，改除朱熹为江西提刑。

这其实是一个阴谋，它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朱熹是为夺取官职而弹劾唐仲友。至此，朱熹一直进行的赈灾和反腐活动已宣告失败。面对如此境况，朱熹只有用辞官归隐表示他的抗议。但他在辞官之前仍坚持递上弹劾唐仲友的第六封劾状，明知已无济于事，但实际上这正是朱熹对王淮党丑恶行径的愤怒回答。（六封劾状原文可见于《朱子文集》）

再观故事中提到的岳霖，其实岳霖并未在淳熙年间接任提举浙东。据《宝庆续会稽志》中详列从乾道到庆元年间提举浙东官员和罢免时间，都没有岳霖。何况岳霖是岳飞之子，与朱熹同为主战派，二人相熟相知，交往密切，岳霖本人亦十分崇仰道学。试想王淮怎么可能用岳霖接任浙东而审理其相关案件？

洪迈编撰《夷坚志》时正是庆元党禁风行之时，关于朱熹的诽谤谣言已多如牛毛。因洪迈为主和一派，是投降派宰相汤思退的旧客，向来为朱熹所不齿，曾被朱熹多次揭露其勾结小人的嘴脸，朱熹还斥其为“奸险谗佞的佞臣”。后来洪迈亦是得力的王淮党，他在《夷坚志》中借严蕊艳事针对朱熹、批判道学的用意其实一目了然。

除了杜撰情节之外，广为称道的《卜算子》其实也并非严蕊所作。王国维早在《人间词话》中说“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并怀疑《卜算子》系唐仲友戚高宣教所作。而浙江大学束景南教授亦曾详细考据唐仲友确有贪污罪行，《卜算子》确非严蕊作品。想来可叹，在时间的长河中，劣迹昭著的贪官摇身一变成为多情俊杰，无情娼家亦可被塑造成高洁才女，从此重复上演绵绵情思，看客们则为之感慨万千。然而已逝的圣哲、尘封的历史也许都并不在意无知的大众吧？如此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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