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兰丨1点15分的奔跑

治愈伤痛的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爱。...

冬夜，凌晨1点15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他，突然感觉床在不停地晃动，房顶灯上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乱响。瞬间，他意识到地震了！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披着衣服开始拨打手机，信号全无。他不顾一切从门口冲了出去。

寒冷的大街，人迹稀少，昨日下的雪，并未消融，路面已经被车辆碾实，结冰。人走在上面胆战心惊。昏黄灯光下，他的身影像河里顺流而下的小船，那件还未来得及穿好的棉衣，仿若高高扬起的风帆。

陆续有车辆，有人流出现在原本安静的大街。他奔跑的速度更加快而猛，好几次来不及刹住脚步，冲撞到人群，遭致一阵臭骂。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站定在一栋楼房门前，咚咚咚砸门。

沉睡在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嘴里嘟囔着穿衣。他哆嗦着从棉衣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时，门打开。看见开门人的身影，他紧紧地拥抱住，气息不稳地说：“快，地震了。”

开门人在瞬间的恍惚后，定睛看他，他光着脚，趿拉着拖鞋，一个胳膊套在棉衣袖子里，一个伸在外面，像披着袈裟的赤脚僧人。

屋里住着的是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开门人是他的妻子，一个善良的女人。他感觉地震的当晚，妻子和孩子因下雪路滑，上下班不方便，住宿在他母亲家。他独自一人住在自己的家。

从他家到母亲家，若无红绿灯，一路交通畅通，骑自行车需要10分钟，而他奔跑的速度仅仅用了12分钟。当晚地震局发出报道，地震中心不在他们这里，而是距当地99公里的一个县镇。

同样一场地震，发生在五年前。

夏夜，凌晨2点30分，休闲纳凉的人，刚刚进入梦乡。突然，闪电噼里啪啦，紧接着是震耳的雷鸣，散卧在城里的野狗汪汪汪狂吠。

滚滚雷声并未引来暴雨，带来的是房屋剧烈地晃动。睡前喝完啤酒的啤酒瓶，从茶几上滚落下来。“砰”一声碎地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女人。

地震了！女人在感觉地震的第一时间推醒了在梦中划拳行令的他。他骂骂咧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快速拽下床上的床单，拧成一个结，绑在窗户扶手上，床单在夜风中飘。

他看了看床单离地面的距离，牙一咬，顺着床单滑下去，眼一闭，跳落在地。抱着女儿冲出来的女人，看见丈夫从窗口消失的身影，眼泪在眼窝里打转，拉开房门，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地震并未发生在本城，是120公里外的城市地震，波及小城。跑出家和没跑出家的人只是受到惊吓，并未有人遭到伤害。而第一时间从窗口跳楼的他，却摔断了双腿。

凡是听说此事件的人无不咒骂他的自私自利。他活在躯体的痛苦和灵魂的折磨中。他的家人，亲戚朋友无言以对女人。女人的家人，亲戚朋友全都奉劝女人离开这个男人。这样自私的男人，不要也罢。

女人看着怀里不到二岁的女儿，怎么也狠不下心。她承受着家人无法理解和原谅的目光，把孩子交给婆婆，尽心尽力在医院照顾摔断双腿的他。他哪有面目正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看她端屎端尿，进进出出忙碌，只能羞愧地把头低了再低，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终于有一天，他爆发了。你为什不离开我，我那么自私！关键时刻只想到自己。

刚刚给他擦洗完脸的女人，捋了一下额头散落的发，平静地说，你是孩子他爸。在女人经心的照料下，他站了起来。

1点30分奔跑的他，就是五年前摔断双腿的他。他和他是同一个人。治愈伤痛的可能是时间，可能是爱，但是能摧枯拉朽感化心灵的，一定是大而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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