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倾城,一生流离

 

读张爱玲,读的是她赶不上的纸醉金迷,是她盼不来的温情浪漫,是她唤不回的多情浪子,是她救不了的世事艰辛……这个...

读张爱玲,读的是她赶不上的纸醉金迷,是她盼不来的温情浪漫,是她唤不回的多情浪子,是她救不了的世事艰辛……这个世界不属于她,她也并不适应这个世界,像极了一只孤傲的鸟雀,被囚禁在这个世界编织成的巨大牢笼中,她能做的,只有逃离,一生的逃离……她笑,全世界便与她同声笑;哭,她便独自哭……

童年·悠长多彩

1920年9月13日,张爱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一所中西合璧的公馆里,取名小煐。那时候,张家算得上是名门望族。祖父张佩纶,23岁中进士,后娶李鸿章长女李菊耦为妾,烜赫一时。

到了她父亲这辈,虽然父亲“不善理财,不事生产,又爱摆阔挥霍。所有败家本事无一不缺。”但先辈们遗留下来的资产仍然相当丰厚,这为张爱玲童年的多彩生活奠定了基础。正如《对照记》中所言:“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童年的岁月是快乐的,充满着“橙红色”的温暖色彩,也是一种“春日迟迟”的悠闲与缓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子里晒着的阳光。”





幼年张爱玲



张爱玲和弟弟在天津家里


作为一个大家小姐,小煐的童年似乎就是这么的温暖新鲜而缓慢,她看书、看戏、绘画、听故事,享受着那个时代的孩子少有的教育与安逸。假如父亲是个本分守成的读书人,母亲不那么新潮,张家安定富足的生活会持续一段时间。

但如果终究是如果,1924年,母亲和姑姑决议离家出走,以此作为对父亲骄奢淫逸生活的最后抗议。那一年,小煐四岁,失去了母爱,她的童年开始褪色,而父亲因无人干涉,过起了更加荒唐的生活。富贵人家的日常生活多是奢侈的消遣,幼小的张爱玲尚不能参与其中,只好充当一个好奇的旁观者,默默地观察这些光怪陆离的人物和场景,并将这些细微而鲜活的印象储存在记忆中,渐渐养成了观察精微和感受细腻的功夫,内心深处充斥着对家族未来命运的淡淡忧郁……

成长期·满目荒凉

“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满目荒凉…”

父母离异后,她的父亲娶回了后母孙用蕃。孙家也是高门大族,孙用蕃的父亲孙宝琦,曾做过袁世凯的外交总长和段祺瑞的国务总理,有一妻四妾,膝下八男十六女。孙用蕃排行老七,是姨太太所生,为了在众多兄弟姊妹中争宠,养成了争强好胜的个性,因染上鸦片,蹉跎了青春,只好下嫁张家。


后母孙用蕃
后母进门后,家里立马起了变化。她不但收紧了日常开支,还辞退了家中原有的几个仆人,换上了从娘家带的。她嫌洋房太小,就举家迁到泰兴路上的大别墅。

对于父亲和后母的这个新家,张爱玲没有任何好感,这个家模糊阴森,没有一丝生命的活力,像极了一座清凉的“古墓”。在这个新家里,张爱玲渐渐形成了自闭的性格,她不善与人交谈,也不会和外界打交道。

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后母引来父亲对她实施家暴。张爱玲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狂暴的击打,头偏到这边,又偏到那边,无数次,耳朵都震聋了,最后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父亲还是揪着头发又踢又打。她心里记着母亲的话:“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她曾想报警,可是大门被父亲锁上了,她又踢又叫,就是出不去,门外的岗警也不理会。她回到房里,父亲余怒未消,举起一只大花瓶向她掷过来。花瓶落在地上,溅了一屋子碎瓷片。后来,她被无情地囚禁了起来。“我希望有个炸弹掉在我们家,就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也愿意。”(《私语》)在这个囚室中,张爱玲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后来她病了,“我父亲不替我请医生,也没有药。病了半年,躺在床上看着秋冬的淡青的天…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胧地生在这所房子里,也朦胧地死在这里吗?”(《私语》)也许正是由于这件事,让她形成了冷漠的性格,她不善于关心他人,也不喜欢去了解与自己与无关的事。她意识到“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世界是苍凉的,人生是虚无的,她用独来独往的潇洒掩饰内心的孤独。
青年张爱玲


病愈不久,她选择了人生的第一次逃离,听从内心的召唤,决然放弃了张家的一切,那些充满了虚无色彩的富丽堂皇,和那些富贵之后蕴藏着的低迷、消极、荒唐与冷漠让她感到窒息,就算是饿死,她也不愿与那些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而此后,她只与父亲见过一面,短暂的相遇,希望父亲在经济上支持她完成学业。再往后,她大红大紫,而父亲和后母晚年穷愁潦倒,栖身于一间14平米的亭子间,她既不探视也不接济,被冷漠的对待,让她学会了冷漠…就这样,张爱玲逃走了,只身一人去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迎接她的将是什么,“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满目荒凉…”
成名后·流言人生

从父亲家中逃出来之后,得到了母亲的帮助,张爱玲开始自己的求学生涯。不久,她拎着母亲出洋时的旧皮箱,独自乘船去了香港,带着她19年沉甸甸的生命记忆,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期待…
在香港大学求学期间,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多次在各大杂志和报刊上投稿,也开始着手写小说,已经小有名气。香港沦陷后,港大无限期停课,张爱玲被迫中断学业,与1942年夏天回到上海。回上海后,她曾找到父亲支持她在圣约翰大学继续深造,而父亲也答应了。但不久之后,她还是戳了学:学费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可生活费用却没有着落。“用别人的钱,即使是父母的遗产,也不如用自己的赚来的钱来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她想早点赚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而她做到了。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努力积累和文学天赋,她先后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了《更衣记》、《借银灯》、《中国人的宗教》、《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心经》、《玻璃瓦》、《连环套》、《茉莉香片》、《倾城之恋》、《金锁记》等等。一时之间,她名满上海。

在1944至1945年间,张爱玲成了上海炙手可热的文化明星,不仅她的作品,就连她的个人生活,都成了媒体追逐报道的热点。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碰到了胡兰成……

究竟是谁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向清高孤傲的张爱玲自堕尘埃,并心甘情愿地“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人就是胡兰成,一个儒雅的乱世政客,一个狷狂自负的投机文人,一个多情寡义的风流荡子。
她那样爱他,她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爱》)

她以为碰见了他,世界会因此变得有些不同。她是真心地爱着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汉奸也好,走狗也罢,她都不在乎,只想要他的陪伴与温暖。“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而在他的生命中,并不存在着感情与思念,也没有喜怒哀乐,有的只不过是男女间的爱悦。在胡兰成爱情的辞典里,没有永恒的爱,也没有不变的情,有的只是一相知为幌子的男欢女爱。“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李白诗‘永结无情契’,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今生今世》)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把自己的背叛表述的这样合情合理,毫无羞耻之心,确让人汗颜。

这就是胡兰成的爱情观,更为不堪的事,在他与张爱玲热烈地“爱悦”时,他还和多个女人保持着或深或浅的关系。有南京的太太英娣,有秦淮河的歌女,二任太太全慧文,上海的青芸,特工佘爱珍,还有张爱玲的好姐妹苏青…

1944年,汪精卫病死日本,汪伪政府大势已去,就是在逃难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忘四下留情,并先后与护士周训德,好友范秀美发生了关系…这个多情浪子甚至荒唐地勾勒着自己的“三美结局”,他希望自己安全后可以和张爱玲、周训德、范秀美一起生活。

所有的这些,对张爱玲来说太不公平,但她爱他,“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相守之时,欢悦里不得安宁,却又总是不能忘怀。1946年2月,张爱玲几经曲折打听到了胡兰成逃亡的路线,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赶到温州看望她爱恋的“丈夫”(胡离婚后,与张爱玲秘密登记结婚)。而胡兰成见了却并不愉快“心里即刻不喜,甚至没有感激。”看着他和范秀美生活的那么快乐,张爱玲温州之旅受尽了委屈……

20多天后,她准备离开,临行的头一天晚上,她在胡兰成的屋里直坐到深夜才肯离去。第二天,冷雨纷纷,她乘船离开了温州。“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



她开始明白,“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红玫瑰与白玫瑰》)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情感游戏。胡兰成看来是男欢女爱,而张爱玲确是全身心的投入,匍匐在他的脚下,妄想着从尘埃中开出花来…人生本就短如蜉蝣,且充满磨难,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可复得的生命燃烧,都在失去中获得欢愉也经历痛苦。她真的萎谢了,一如尘埃中的花,含垢蒙尘…

中年·郁郁不得

抗战胜利之后,对张爱玲“文化汉奸”的指责多因胡兰成而起,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红红火火的大作家,转而变成人人喊打,处处批判的“愿为汉奸妾”。但苍凉的现实并没有就此淹没她的文学才华,短暂的消沉后,这一次她把自己写作的重心放到了剧本的创作上,并得到了连续的成功,重新走红,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她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大陆,出走香港。

临走前,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亲弟弟也并不知情,就像当年从她父亲家里逃离时一样,怀着一种惊恐而决绝的心情,就这样从大陆淡出,淡出…

在香港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1955年,35岁的张爱玲离开了她居留三年的香港,踏上了去往美国的旅程…
在美国的日子,可谓异常艰辛,她想像林语堂一样,让自己的作品畅销美国,可是不管是自己用英文写的小说,还是把自己的作品翻译成英文,都受不到老外的看好。没有经济收入的她,只能靠写小说的剩余时间写写剧本,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用。租不起房子她便申请文艺营居住,到期后,再向政府申请进入另一家文艺营。

她和一个叫赖雅的美国男子结了婚。赖雅大张爱玲整整29岁,对张爱玲不错,但也是个落魄作家,经济上也没什么收入。曾经,张爱玲怀上了赖雅的孩子,但因经济问题,实在无力抚养,便做了人工流产。

此后,赖雅病重,张爱玲省吃俭用,不离不弃,在赖雅和工作之间拼了命的奔波,微薄的收入大抵用于支付赖雅的医疗费用。

再后来,赖雅病故,张爱玲又开始重新一个人生活,没有伴侣,没有子女,孤零零一个人,将白天过成黑夜,再将黑夜熬到白天…这期间,她多次尝试让自己的作品被美国人接纳,可惜都以失败告终,投进去的确是无尽的黑夜,和殷切的期望…十多年来,张爱玲为了自己心中的文学梦和美国梦孜孜苛苛,殚精竭虑,却始终敲不开异域文学之门…

晚年·自我封锁,老病缠身

“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



虽然最终张爱玲都未能敲开异域文学之门,但她年轻时候的作品,又重新在大陆流行起来。她的作品被一部部的翻印,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开始对她感兴趣,一时间,“张学”变成了一门显学。

然而,岁月漫漫,时过境迁,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爆红上海滩的欣喜若狂,没有了“忽如一夜春风来”的志得意满。遥对如此热闹的风景,她心如止水。此时的她变得封闭起来,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她不接听电话,也不拆信,把自己一个人“囚禁”在狭小的公寓房内,晨昏颠倒,只有疾病伴她左右。

她难得出门购物;只穿胶底浴用拖鞋,一买几大包,用脏就丢;几乎不动炊,只吃买来的馅饼、蛋糕、饼干…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但身体越是差,她就越不和外界联系。
“人老了大都

是时间的俘虏,

被圈禁禁足。

它待我还好——

当然随时可以撕票。

一笑。”
1995年9月8日,中秋节的前一天,她永远的逃离了这个世界…

9月19日,遗体在洛杉矶火化…

9月30日,昔日好友将她的骨灰撒向茫茫大海,我想,如此甚好,海上没有人烟,失了繁华,也就少了伤痛…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 ”
祝愿,历尽劫数的她会是生动而干净的。愿世人面朝大海时,总能回忆起,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来过又走过…

——烟树
(参考蒋心海《倾国倾城亦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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