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歌曲大赛

 

战役过后的第二天,周一早自习,丁香转过头要我小说的新章节看,“杜松,你脑门上怎么起了个大包啊...



战役过后的第二天一早,我脑门上起了两个大包,一左一右,极为对称。我妈问我怎么弄得,我骗她说可能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撞得吧,她也没在意。但早自习时丁香却一直追问。

“可能就是睡觉撞墙了呗!”我对丁香很敷衍。

“你又不是睡在井里,怎么可能两边都撞了包”

“我睡那么香谁知道啊!”

“别狡辩了,你昨天跟人打架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一瞬间我哑口无言,我不知道丁香是如何得知的,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很苍白,没办法我只能对她说实话,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证明我的身不由己。

“你以后少跟白桦玩,还有胡桃也不行!”

“哦。”

“把这个贴上。”丁香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创可贴,她的书包里永远都装着创可贴。

“这又不是伤口,创可贴有什么用啊?”

“我嫌丑,贴上!”

等我贴完,丁香就转过头去加入了晨读英语的队伍,我拿起座位里的镜子碎片照照自己的脑门,贴上之后更像金角大王了。镜子碎片是同桌女生的小镜子摔碎了给我的,男生是不会主动买小镜子的,因为初中的男生就是又臭美又不承认。我抬头看着丁香的背影,她从小一直都扎马尾辫,有时阳光照射到她的马尾上,能发现那一把黑发丝表面会变成金色和红色,对此我常常怀疑她染过发。早上的丁香是刚出锅的甜玉米,不用凑上去就能嗅到阵阵扑鼻的香味,听着她略带黏性又温柔的声音读出的英语课文,我也拿起书假装认真起来,她的声线曾让我多次幻想和她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吃火锅。我喜欢丁香,不是从哪一个瞬间一个点突然喜欢她的,是线是面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天为什么,非要说个所以然来,我想就是这45度角的亲密无间吧,这份亲密无间,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哥们的外壳伪装自己的内心去享有的,但终于有一天我不甘于此,想去打破这层伪装,用另一个身份去享有这份亲密,我想那是从初中唯一的一次歌唱比赛开始的。

新换的校长为了丰富我们的课余生活,以青春梦想为主题举办了第一届校园歌曲大赛,大赛规模浩大,是那个年代我们的校园好声音。但我却是后知后觉地参加了那场大赛。那是初三上学期某日,晚自习之前,大赛的通知发到我们班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女生嘴里说出的话给勾走了。学生时代不乏这样的女生,她们是小灵通,是老师的好宠儿,是告状精马屁精,没人追学习好,长相各异,发育早,自习课上时常能从书包里掉出姨妈巾。一个小灵通小声地把消息传播给她周围人的耳朵里,然后这消息就像潮水一般席卷全班,其他班,全年级,整个学校。我也被这股大浪狠狠的拍打了一下:”丁香恋爱了!“丁香的男朋友高富但不及白桦,帅气幽默但不及胡桃,每天下课总是我们一起组团去厕所抽烟,朋友遍布全班也包括我,人缘很好,是我们同班,小学在隔壁班。我看看前面的丁香,面对流言蜚语她不为所动,那个晚自习我一直以为这些都是谣言,不相信我的丁香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但自从那天起,丁香再也没有和我上学放学一起走,我没法不信小灵通的谣言。后来大学的假期,我和胡桃、白桦一起喝酒,胡桃说丁香之所以答应那个男的,是绝对有原因的,吸引女孩的关键要素就是“潘驴邓小闲”。潘就是潘安似的样貌,就是帅,他有;驴就是下面跟驴一样大,这点暂时忽略;邓就是邓通似的钱财,就是有钱,他有,零花钱完爆你;小就是小心翼翼的呵护女人,他有;闲就是得有闲功夫陪人家,他有,你输了。虽然当时的我没有这套理论系统支撑,但也觉得自己输了,他们才是真的般配吧。

那几天我自尊心病态生长蔓延,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每节课下课我都要远远跑到一边去和别的女生说笑,给她们唱歌,心里却不知道和谁赌气。“杜松你唱歌挺不错的,怎么不去报名参加歌曲大赛呢?”一位女同学的建议点醒了我,那是报名截止的前一天。那时候中午放学要按班级顺序走,男女各一排但已经不牵手了,走过学校的围墙校长看不到的地方解散,这时可以看到原本整齐的队伍变成了三三两两为一簇的男女学生,这是耗时不到5分钟的面子工程,我们像溃不成军的队伍,丁香就在解散的时候和她的男朋友消失在人潮之中。我找到胡桃,问他一起去参加歌曲大赛怎么样,胡桃说他也正有此意且还没报名,于是我俩决定搞个组合,当天下午就报了名。自尊心告诉我我得赢,我要证明给谁看,我跟胡桃说:“咱俩为了奖品必须拿第一,第一名是纽曼的MP4,第二名是MP3,第三名是学校卖不出去的文曲星,第四名之后毛都没有。”“放心吧,我志在必得!”胡桃想争第一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在全校女生面前展露自己的音乐才华,只是为了可以牛逼和享受牛逼之后的种种益处。而我只是为了那份自尊心。我俩生拉硬凑,取自己名字里的“胡”和“杜”二字,给组合起名糊涂,“糊涂组合”一直到高三毕业后才解散,这期间我们参加了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歌曲比赛,文艺汇演,校庆艺术节,靠着糊涂小有名气。

胡桃小学六年级学小提琴,但是小提琴夹着太累,难度又大,上了初一就放弃改学了吉他,他每周六要去声乐老师家学两小时吉他直到高三。大二放假回来把单身多年的声乐老师睡了,从此再没去学过。胡桃在南高丽国寒假比国内提前半个月,回国后就去老师那儿学吉他,学生们都没放假,就他自己在。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早,5点刚过太阳就落山了,等到6点下课天完全黑了,胡桃准备回家,老师准备出门买饭,走到门口他突然拿起架子上的小提琴感叹,说要是当年没放弃小提琴该有多好啊!于是把琴夹起,右手握着弓比划起来,这时声乐老师从胡桃后面走过来,老师的左手拖着胡桃左手的上臂,说你这琴夹的不对,胳膊得抬高;右手抓住胡桃的右手,说你这琴弓拿的也错了,手要放松。这个动作持续了数秒,老师的双手由指导变成拥抱再变成抱紧,胡桃回头看着老师的眼睛,整个人陷进去了,老师随手关了灯。自此之后胡桃不再看关于老师的AV,也没再去老师那上过课。

当我第一次见到声乐老师的时候,就能明白日后胡桃和她做的一切情有可原。老师至少大我们十岁,个子不高但嗓音很高,皮肤白皙毛孔很细,一头乌黑的长发永远都扎得紧紧地,连脖子上垂着几根发丝都不能容忍。她的眼睛很大,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像天池一样深邃的眼睛,她的眼里有钩子,只要看她一眼,你整个人都会被她的眼神勾走,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坚毅,闪着光,像老鹰但是不失女人天生的温柔。胡桃说声乐老师结婚的第二年丈夫就出轨离婚了,两个人分家的时候她除了一把吉他、两把小提琴什么都没分到,20几岁的她就靠着这两样乐器白手起家,先是在学校里开小课教乐器,后来是演变成了出租屋,到现在这间140平的大房子,房子的客厅被改成了教室,摆满了各种乐器,储物架上摆满了证书和她的照片,她自己单身一人住在主卧,没有厨房,因为她不会做饭。为了那场歌曲大赛,胡桃把我带到这间大房子里,苦练吉他同时让老师纠正我们的音准。但毕竟还有一大堆孩子要上课,老师顾不上我们,去了几次后我们就不再去了,练歌场所改成了位于南江公园一家名为“彩虹自唱厅”的KTV,我们喜欢这,包间大,沙发软得像床,墙上贴满了半裸妇女的小海报。通常KTV时间是周日下午,白桦请客,我和胡桃在前面一遍遍的唱,他抱着蔷薇坐在包间的沙发上,可能是欣赏吧。参赛的其他初中生大多是偶像们的脑残粉,水平良莠不齐,我俩靠水木年华、羽泉的歌从预赛、初赛、复赛一直杀到了决赛,最后拿了那部MP3,拿MP4的是校长老同学的女儿,肤白貌美声音甜,听说后来嫁了二代,开我们市第一辆马萨拉蒂。

因为人数太多,歌唱比赛从报名到结束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结束那天我们反而莫名的失落,我和胡桃带着没卸的舞台妆走在夕阳下的放学路上,那天晚自习取消,马路上全是依然沉浸在歌曲比赛中的同学们,我俩像荣归故里的士兵接受检阅一样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同学们崇拜的目光。正当我俩沉浸于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走来,那是我长达两个月之久没听过的声音了,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哥们重逢一样的方式说道:“歌唱的不错嘛。你俩还糊涂组合,这个名字也太生硬了吧!”看到丁香的时候,我心情复杂,那一刻的感觉让我深深体会到了小学作文书上经常出现的那句金句:“我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还没等我捡起我的五味瓶,胡桃便开口问丁香:“丁香,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啊,男朋友那?”“分了。”丁香的简洁把我的五味瓶瞬间收拾好,我的心里随即升起了小太阳,但我只说了一个“哦”,一口吐沫把“为什么分啊?什么时候分的啊?你为什么答应他在一起啊?他牵你手了吗?他抱你了吗?他亲你了吗?你喜欢他什么啊?”等等问题咽了下去。从那之后,上学放学的路上我又不是一个人了。过了好久之后我才听糖槭说丁香和他在一起整整两个月,分手原因不详,那是糖槭回东北读高中的第二年,我没细问,至今都是个谜。只知道原来丁香是个强迫症。

自从歌唱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养成了习惯,每周日下午KTV结束去那家位置偏僻位于胡同末端的澡堂洗澡,澡堂里的木质衣柜常年受到水汽的侵蚀,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沧桑芳香,搓澡师傅总是问我们要烟抽然后和我们闲扯淡。KTV的习俗没延续,泡澡延续至今,和打dota、撸串并列为我们的三大嗜好,只要凑到一起,必须走一遍这个流程。澡堂的泡澡水随着天气的转热在逐渐的变凉,越是到夏天澡堂的人越少,水蒸气也在慢慢变少,可以边泡澡边抽烟。那是中考的前几周,我半躺在公共浴池里抽着烟,池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白桦,你说人如果在勃起状态下,突然一刀给他切了,那么切下来的时候小弟弟是勃起着的呢还是瞬间变软了呢!”

白桦被胡桃的问题难住了,深思熟虑过后他说:“肯定是硬的。”

“为啥?我觉得是软的。”

“你看卖牛鞭狗鞭的都是硬的”

“不对,狗鞭里有骨头,人的没骨头啊?”

“勃起主要是在血......”

“我要追丁香!”我自顾自的思考,显然没注意到自己一开口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澡堂瞬间安静到只能听见水浪的声音。他俩一脸困惑的问我刚才说什么。我异常冷静的告诉他们我的决定:“我喜欢丁香,我要追她,你俩得帮我。”

白桦很是不理解我怎么会喜欢丁香,至今他都不理解,每当我提到“丁香”二字的时候他就会笑,笑的背后始终是在说一句话,那是他在澡堂时的诧异:“丁香哪好啊,长得不漂亮,个子也不高,性格又古怪,你怎么会喜欢她啊?”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她,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发现自己喜欢她喜欢得那么深。胡桃第一反应就是支持,虽然白桦很诧异,但是作为哥们也还是无条件的支持我,这个追丁香团队一直持续到我们高三毕业,考上大学各奔东西。胡桃军师建议我把6月初的生日推迟到中考之后过,找个能请同学吃饭的机会顺便叫上丁香,这样就有了借口约她出来,吃完饭一起去唱歌,KTV的气氛下给她唱一首歌借此表白,当着同学们的面她答应你的几率就比较大。战略一拍即合,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中高考之前的我们好像是绷着的一根琴弦,老师、家长、我们自己不断地将琴弦扭紧,终于在大考结束之际扭断,随着一声延绵的断弦之音,我们的天性也在一瞬间被解放,变成了野人释放自己青春期的浮躁。那时候以各种各样名义的聚餐将每个人的通告排满,男生女生们勾肩搭背,在餐桌上、大街上、KTV包房里疯狂灌自己啤酒,疯狂地抱在一起哭,又疯狂地做着疯狂的举动,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但用不了多久就把彼此置之脑后,甚至忘了对方的名字。我们的计划也在荷尔蒙纷飞的这个夏天有条不紊的实施,约好的大多是小学我们一班初中又一个学校的同学,每个人都知道这场宴会的目的除了丁香。吃饭席间,每个人都给我递眼色,提醒我是时候表白了,可我一直开不了口,一直等待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KTV还是我们最爱的彩虹自唱厅,我紧挨丁香坐这却一句话也没说。“杜松,赶紧唱首歌!”胡桃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走向中央,点了一首《唯一》,那是我唱这首歌唱的最好的一次,从此之后我唱它不是跑掉就是破音。我心里想,这首歌结束就是时候表白了,沙发上的男女眼睛里显然充满了期待。但是一句句词唱出来,我却改变了念头,我在想“此时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丁香表白,万一她没答应我,那就太尴尬了,别说哥们了,我们可能这辈子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表白就是赌博,赢了她就是我的,但输了那!我宁愿选择不赌,永远能和她当哥们,以哥们的身份享有和她的一切。”我边唱边想边侧身看丁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歌的丁香,她一定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波涛。最后一句歌词唱完,全场除了掌声就只剩下困惑,每双眼睛都睁大了盯着我,这种困惑不同于澡堂里的胡桃白桦,我知道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就在我们聚会的第二天晚上,我们班另外一个男生也策划了一出这样的戏码向丁香表白,不同的是他比我有勇气说出口了,但失败了。之后那个男生再没和丁香说过话,丧失了和丁香做朋友的机会,而我很庆幸还能和丁香做好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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