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谈摄影：跟美术从邻居变到结亲家

“你这画简直是照相”，艺术院校的学生常这样讽嘲照相式的作业...

“你这画简直是照相”，艺术院校的学生常这样讽嘲照相式的作业。回忆学生时代，也最瞧不起照相似的画，如果谁说谁的画象照相，便认为那是莫大的侮辱。



初学画不久，感兴趣的是色彩的跳跃，笔触的奔放，那才叫艺术啊！因为不喜欢照相似的光滑细腻的描写技法，就连照相也不喜欢了！知识慢慢积累，兴趣逐渐扩大，体会到造型艺术手法的多样是缘于表现不同的情调和意境。

其实，讨厌的是一味抄录对象，没有情调，缺乏意境的作品，而不该迁怒于表现手法的本身。绘画是人的感情的表现，照相机被人利用，摄影也同样是作者感情的表现了。



因此，原先不喜欢摄影的人曾一度特别关心起摄影来。那时，美术被迫愚蠢地描摹自然，硬要跟摄影比赛。

当国内外摄影技术飞速发展，作品不仅生动活泼，而且愈来愈美，它闯入美术的园地里来了！我竭力赞扬摄影，是怀着一种私念的：摄影作品的质量已远远超过了“写实”的绘画了，绘画往哪里走！逼上梁山，绘画该讲形式美了，被压在雷峰塔下的形式美能否早一天获得解放，我祈祷雷峰塔的倒掉！



之后，情况好起来了，形式美开始受到注意，不仅在绘画中如此，在许多摄影作品中也愈来愈多地在发挥形式美的威力了。说“威力”并不过份，一切造型艺术都依赖形式赋予躯体，形式是否美，关系到人们爱看不爱看的大问题，它决定作品的命运。

摄影主要是为具体的社会任务服务的吧，重大事件的记录、肖像的留念、证件的依据……但同时摄影也已成为以欣赏为主的艺术作品。美术和文学有血缘的姻亲关系，而美术和摄影只是同院的邻居，现在看来这两家邻居将结成新的亲家了。

不是吗？超级现实主义的绘画大量吸取了摄影的手法，摄影又在吸取油画及水墨大写意的手法，你吸取我的，我吸取你的，因为目标共同起来了，这个目标就是表达美的意境，因此也就有了共同的甘苦——对形式美的探求！



妈妈领着两个孩子到公园，一个孩子有所发现了，兴奋地叫起来：“这里真好玩，刺丛里也开花”，他指的是玫瑰。另一个孩子也有所发现了，却告诉妈妈：“这里不好玩，花丛里都是刺”，他指的也是玫瑰。

我们欣赏玫瑰，拍摄玫瑰，画过玫瑰，感到玫瑰是美的，难怪姑娘们喜欢将自己的脸庞依靠着玫瑰摄影！然而孩子们的观察却提醒对形式美的进一步分析。玫瑰花，质感柔软的圆形。圆圆的花朵被托在那放射着尖尖针刺的坚硬枝条间，二者组成了强烈的对比美。

如果画面以花为主，衬以带刺的枝，这是一幅以圆为主，线为配的抽象图案；如果画面以多刺的枝为主尽量突出其丛丛针刺，间以花朵，这是一幅以线为主，配以圆圈的抽象图案。这两幅画面的形式结构是完全不同的，虽都是玫瑰，却体现了作者不同的思想感情，表达了不同的意境。



 迎春花开，那长长的缠绵的枝条间渐渐吐露出星星点点的多角形小黄花，“乱”的长线与“乱”的散点交错组成了变化多端的情趣：盈盈含笑啊、眉飞色舞啊、如夏夜的星空、似东风梳弄的垂柳……如何捕捉和表达这些不同的感受呢，关键还在点、线组织的疏密之间。

点、线、面……这些形式美的构成因素，也正同时是传递情感的青鸟吧！秋来叶落，衬着蓝天，光秃秃的树枝分外醒目，那线组织的交叉变化确是学画者的画谱。

我经常围着一株野树团团转，双目紧紧盯住那桠杈，移步换形，欲追踪其不同的表情，“删繁就简三秋树”，谁删的？郑板桥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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