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尼奥的叙述机器

叙述机器一旦完成，便可一劳永逸。...

一架完备的机器，需要精心设计、选购材料、打磨零件、采集原料、组装调试，然后才能“一劳永逸”。这便是为何波拉尼奥迟至40岁才开始动笔，并在50岁去世前的短短十年内创作出卷帙浩繁的作品。

原因无它，叙述机器一旦发明成功，并可一直运作，直至最终损耗殆尽。这预示了波拉尼奥之死的提早来临，同样也解释了为何波拉尼奥只能用一种方式创作某类题材（虚构诗人/小说家，寻找主题）：产品已经预先设计，只能被生产出来。

一、叙述机器运作机制①首先，是一种声音流。波拉尼奥必须找到一个客观冷淡的腔调作为能量源（电或油），以保证这架机器的正常运作。同时，声音必须是无情的（悖论在于但凡叙述声音，都无法彻底“零度”），因为任何感情介入将给机器带来瓦解的危险。

②其次，是一个叙述流。这个由声音流所引发的叙述流，将传统小说的一切创作要素（人物、描写、对话等等）均裹挟而去，人物被嵌进叙述流动中，描写被瓦解，对话成为组件。

③最后，是一件精密的产品。由声音流贯通的叙述所生产的最终产品，精密得如同工业产品。连词多被抛弃（如同榫卯，带有手工痕迹），这会阻碍叙述流的完美运行，同时在产品表面形成瑕疵。我们的波拉尼奥，他追求“完美”。
二、叙述机器运作举例

在此，仅举两个小例子来说明波拉尼奥的这架叙述机器如何运作？即如何将原始素材生产为波拉尼奥式的叙述。就以手头边现有的科尔姆•托宾的《布鲁克林》为例，托宾的小说创作比较传统，故而具有比对价值。

“弗莱瑞街上的房子，楼上的起居室里，艾丽丝•莱西坐在窗前，看到姐姐迈着轻快的步伐下班来了。艾丽丝望着罗丝穿过街道，从阳光下走到暗处，挎着她在都柏林克莱瑞百货商店促销时买来的新皮包。罗丝肩批乳白色开襟羊毛衫。她的高尔夫球杆在大厅里。艾丽丝知道，几分钟后，会有人来接姐姐，她不到夏夜消磨殆尽是不会回来的。”（《布鲁克林》，P001）

这是《布鲁克林》开头一段，波拉尼奥会怎么写？也许是：

“艾丽丝•莱西坐在楼上起居室，房子就位于弗莱瑞的街上，她从窗口看到了姐姐下班回来。阳光正好洒在她乳白色的开襟羊毛衫上，她手上提的那只新皮包则是从都柏林的克莱瑞百货商店促销时买来的。到家后，她不会久留，她拿着正放在客厅的高尔夫球杆的，马上就又要出去，而且午夜前不会回来。”
分析：①托宾“跳跃”的句型组合，会变得更直接，前后会更为连贯；②一些带感情的形容词将被删去：如“迈着轻快”；③玩弄技巧的表达(如“夏夜消磨殆尽”)将换成简单直接的用语（“午夜前”）。

再举一例对话：

她们的母亲从厨房来到大厅。
“罗丝，你真漂亮，”她说，“你会是高尔夫俱乐部之花啦。”
“我快饿死了，”罗丝说。“可没空吃饭。”
“等会儿我专门为你做茶点，”母亲说，“艾丽丝和我现在要去喝茶了。”
罗丝伸手从包里拿出皮夹子。（《布鲁克林》，P001）

波拉尼奥也许会这样写：

“她们的母亲从厨房来到大厅。你真漂亮，你会是高尔夫俱乐部之花啦。我快饿死了，可没空吃饭，罗丝答道。等会儿我专门为你做点茶点，艾丽丝和我现在要去喝茶了，她的母亲说。罗丝伸手从包里拿出皮夹子。”

分析：非常简单，删去引号，将直接引语直接纳入叙述流中，而不转换成间接引语。

三、关于“叙述机器”的问答

1.为何波拉尼奥迟至40岁才开始写作？

答：如上所言，“一架完备的机器，需要精心设计、采购材料、打磨零件、组装调试”，波拉尼奥需要大量的前期时间来收集素材、寻找腔调、找到写法，后再反复进行调试，以防出错。2.为何波拉尼奥短短10年里写了那么多作品？

答：如上所言，一架叙述机器一旦完成，便可“一劳永逸”，只待最后耗尽。这也解释了波拉尼奥的英年早逝。3.对波拉尼奥的小说创作如何评价？

答：就虚构能力而言，整个文学史恐怕无出波拉尼奥其右，但我对他持保留态度。我热爱“心力”小说家，而且无条件拥护。他们是普鲁斯特、卡尔维诺、纳博科夫、阿莫斯•奥兹、约翰•班维尔、科尔姆•托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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