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如果人生有一场执迷不悟——读《看见》所感

 

如果你喜欢一个事,又有这样的才干,那就把整个人都投入进去,就要象一把刀直扎下去直到刀柄一样,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管会碰到什么。...

那天我穿着厚厚棉衫,抑制不住的冷意从领口下沉,我从讲台下悄悄挑眼看着班主任的神色,试图从他不动声色的神情里揣度出其中深意。那一晚我不断耳鸣、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其实没有什么,只是那天学校文理分科,而我一直有选择困难综合症。

有人告诉我:“你所做的每个决定无意识地在划分你的人生,分叉分得多了,其实到最后是泾渭分明的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时的我痛苦的来源,是对未来的恐惧和对混沌的憎恶。我不明白我最终会走向什么终点,我不知道这次选择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不晓得我会不会后悔。我在不明白、不知道、不晓得的局面下,画地为牢。

人从来不是害怕自己的立场是错的,越是怀疑自己的立场,在与别人对抗的时候越会把立场踩得坚实。我们寻求的是一个站立点,一种安全感。最可怕的事情是,你没有自己的立场,你不知道你该坚持什么。与此同时,若又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肚量与魄力,你就会焦虑。

那时我暗暗告诉我自己,我不要重蹈覆辙,再也不要让类似今天的抉择出现。可是我在高考选专业的时候再次面临了这样的窘境。人生当真是上升的螺旋,在不经意间拧成了莫斯比环,翻来覆去地兜兜转转,却最后跟最初狼狈的自己打个照面。

没有来由地,我想起我一个高中同学。那时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纪,她意气风发地说着她想当战地记者的愿望,手比划着,眉飞色舞。后来她的腿部受了伤,回来拄着拐上课,喜感地狼狈着,挺平和地接受大家善意的玩笑。我们都不太了解她的病情,只是有一次她带着笑意说“战地恐怕是做不成了,那是要腿的呀”,捕捉到了那么一丝苦涩。我理解了为什么电视镜头一些人回忆一些伤痛时表情依旧是温顺的。有些笑容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也许并非伤痛已经被时间洗刷清净,而是真正悲伤的情绪反倒无法表露在脸上。虽然你是受难者,但是只有你用笑去安慰别人,别人才不会用同情的眼光去刺激你。那是一种成熟的悲伤。但是我一直很羡慕她,有明确的方向去做梦,有成熟的理由去疼痛。

我在青春期的后半段里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浅薄。那种带着晦涩潮湿下着梅雨的少女记忆,已经慢慢被打上一个标签然后装在盒子里收藏好了。我开始逐渐意识到,尽管你还是一个女孩,但是你要学会以一个顶天立地的姿态去生活。你还是应该要感性,还是应该要温柔,但是你要能控制自己。你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拥有能让自己快乐的能力,你要懂得娱乐自己的方式;你要能控制自己的价值观,不游离这个社会也不漂浮于这个社会,尽管这个世界拥挤,你也得有一个自己的立场,让自己站得住脚;你要能控制自己的方向,有明确的奔头,在任何你安静下来的时间里去回忆往昔,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如果;你还应该要有一不小心钻到什么东西里面去的莽撞,这样你才不断地会有新奇的发现,你才能不断地被这个世界感动。

独立不仅仅是一种行为,它是一种气质,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显得更为明显。

我看过一些柴静的照片,她瘦瘦小小的,穿着纯色的上衣,总是喜欢搭配一条深色的围巾。短发削得很薄,服服帖帖地卷在她微翘的嘴角边。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文艺频道的主持人,又或者是一个清新派作家,静静地站在那里,对着你微笑。我不是什么所谓的柴粉,但是我喜欢她身上那种知性的味道。她的气质甚至是柔弱的,可是很清冽,所以又有一种犟劲在里面。她说起话来,是文人墨客的措辞,是文艺青年的腔调,是独立新闻人的情怀。这几年很流行媒体人们写自传。白岩松的自传《幸福了吗?》跟柴静的《看见》简直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一个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世界观,一个是一个文艺女青年的世界观。他们写的内容,选取的角度,传播的价值观大相近庭。如果说我在白岩松那里收获的是一种大世界的眼光,那么我在柴静那里收获的是一种小人生的思考。

不管别人怎么去评价柴静的职业素养,我不得不承认,我挺羡慕柴静的生活。我觉得不管别人肯不肯定、赞不赞赏你的行为,首先你要能自己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人生的满足感只是通过自我对话的形式萌生出来,与他人无关。《穆斯林的葬礼》上,韩子奇对他女儿新月说过这样一番话:“事业的追求,并不一定要什么头衔和称号来满足,你爱上了一种东西,愿意用全部心血去研究它,掌握它,从中得到了乐趣,并且永远也不舍得丢弃它,这就是事业心,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我不羡慕柴静别的,我就是羡慕她的事业心,她因为自己“爱来事儿”饱受很多批评,可是她能够在一件事里疼痛、体悟、进化、最终自足,这本身就很难得,无论她最后进化得是失败还是成功,她都能实现自足。

也许等到多年后,我再回头看我所写所想,我还是会觉得我有个浅薄的青年时期,但此时此刻我依然坚信人只有在这个社会上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真正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才算有主权地活着,否则活着只是一种惯性甚至是一种压力。柴静在做非典的时候我还是小学,非典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只是很长时间的假期而已。如今我才意识到,往北十个纬度的地方的人们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末日感。我记得一个书里描写的一个细节,柴静妹妹给做非典采访的她送东西,在晚上空无一人的街上,她隔着三四米让她妹妹站住,说:“放下,走吧。”在那样一个情况下,她在书里写到:“人类与非典最大也最艰苦的一场遭遇战就发生在这里。我不明白这家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感染,但我知道应该跟上次拍转运的二十九个人有关系,我得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人要我做这个节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能不能播。但我不管那么多,心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我必须知道。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陈虻说的‘欲望’。”在死亡的压力中,你依然要扎入一件事情,这就是欲望。“欲望”这个词对我触动很深,我想起了我一个朋友跟我谈心时说过的话,她说:“不要学着老庄那一套,即便是避世也要有欲望。人活着是不能够没有欲望的,欲望是生命本身。”这种价值观解释了柴静后来很多行为,包括她去做《穹顶之下》纪录片的事,别人问她,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力气去做这件事,她说,这是她跟雾霾之间的私人恩怨。她要弄清楚雾霾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从何而来,她究竟每天带着口罩出门到底是为了跟谁战斗。她说:“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这么活。”

找到欲望,然后忠于欲望。说得不那么危言耸听一些,就是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做你本初想要做的事,不要被大众的价值观诱惑,也不要与大众的价值观抗衡。你不顺从于社会,也不游离于社会,你才能找到你真正的立足点。我想起龙应台在《给河马洗澡》的文章里,对她的儿子写了这样一段话:“对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乐而在现代的生活架构里,什么样的工作比较可能给你快乐?第一,它给你意义;第二,它给你时间。你的工作是你觉得有意义的,你的工作不绑架你使你成为工作的俘虏,容许你去充分体验生活,你就比较可能是快乐的。至于金钱和名声,哪里是快乐的核心元素呢?假定说,横在你眼前的选择是到华尔街做银行经理或者到动物园做照顾狮子河马的管理员,而你是一个喜欢动物研究的人,我就完全不认为银行经理比较有成就,或者狮子河马的管理员“平庸”。每天为钱的数字起伏而紧张而斗争,很可能不如每天给大象洗澡,给河马刷牙。”她说,当你的工作在你心目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因此,你也相应地要付出代价。柴静凭着直觉来的有些情绪化的采访很快就引起了议论,她暗示性的采访风格也受到了质疑。在这些声音中,她逐渐形成自己的答案。她就像一个初生的小兽,遵循本能后,开始寻找一些规则。寻找规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规则有不同的套路,形成不同的体制。我曾经跟我一个高中同学聊天,那几天我很低沉,对未来没什么期望,找不到奔头。她跟我说,你可以找一个你认可的体制,然后钻进去生活。我非常喜欢这种说法,它让我觉得,生活是一种选择,我是有主权地在活着。

《看见》第四章里,柴静得到了这样的思考:为了一个目的——哪怕是一个正义的目的,就像车轮一样狠狠辗过人的心,也是另一种戾气。她还是觉得记者应该有自己的情绪,并且有资格在采访对象面前将它表达出来,因为情绪也是一种真相。但是在多年的阅历后,她也逐渐明白了,“泪水和愤怒是人之常情,但我慢慢觉得公众对记者这个职业的要求是揭示这个世界,不是挥舞着拳头站在什么东西的对面。”她在第十章里写道:“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是让人明白。如果你用悲情贿赂读者,那么你也一定用悲情取悦过自己,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尚且不谈柴静是否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她在这个过程中疼痛与进化,她在学习规则,而不是靠直觉,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个成熟化的过程。

我热爱本能,但我同样尊敬规则。我觉得把本能放入规则中,是对本能的加工,最终以一个可以面对社会的成品,它不带有棱角,所以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它就有理由被这个社会接受认可,它就有存在的权利。因此,这种加工,是一个有智慧有理性的成年人,应该为他人为社会的利益,为自己收获肯定,所做出的正确的牺牲。

在靠近文末的地方,柴静写到有一年她去四川深山区采访——“我呢,在万山之间,站在肮脏的雪地里,脚冻得要掉了,深深地往肺里吸满是碎雪的空气,心里忍不住说:“妈的,我真喜欢这工作。”

我觉得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大的要求,也许不及翻山越岭,也许不及涕泪横流。我只是希望在一天昏黄的时刻,不恐惧不空虚,我知道我在做我爱做的事,即便告别在即,也有可打包的东西,背负着走完下面的人生。
作品简介 | 《看见》



作者柴静,知名作者和主持人。《看见》是她讲述央视十年的自传性作品,既是个人的成长告白书,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作中国社会十年变迁的备忘录。十年之间,非典、汶川地震、两会报道、北京奥运……在书中,她记录下淹没在宏大叙事中的动人细节,为时代留下私人的注脚。柴静看见并记录下新闻中给她留下强烈生命印象的个人,每个人都深嵌在世界之中,没有人可以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书中记录下的人与事,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你和我的生活。一个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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