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村庄:张鲁寺

 

进入历史隧道,影影绰绰中那些时间放不下的物事,悄然沉默在自己的角落,等待发现的微光照见。...



1、河岸

进入历史隧道,影影绰绰中那些时间放不下的物事,悄然沉默在自己的角落,等待发现的微光照见。当我站在墨水河岸的树荫下,望着无始无终的荒草与卵石,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钟情于这些看起来似乎一样的村庄了。它们的绿,它们的黄,它们的褐,它们的简单直接,它们的黑与白,热与凉,爱与恨都是我的药。离开自然太久,需要停下来,找找潮湿的水汽,土地的元气。

阳光是六月的,麦子金黄,芦苇碧绿,燕子穿过河底,惊起几只灰褐色蚂蚱。河道没有水,长满绿草,俊俏伶俐的小黄鼠狼越过河堤,飞快钻入大桥下的蒲丛。在村庄故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家伙,与人有着混杂不清的恩怨,在凡俗生活中以各种身份出现。

我与燕子选择墨水河西岸一条狭窄,悠长,生满细草与艾子的小径南行。靠近河底处两人合抱的大柳树,垂挂着茂密长柳条,河堤半腰则是槐树与杨树,间或几株枝叶散漫的桑。河堤高于地面三米多,河道早已干涸,长满芦苇、香蒲、水虱草、野菠菜等品种繁多的植物。河堤西侧,则是一条水沟,沟西侧是大片麦地和杨树林。更西侧是张鲁寺的民居,靠近河岸的,应该是村庄老房区。







南行大约一里,墨水河岔出一道支流,向西蜿蜒,不远处又拐向南。河岸也自然跟随岔开的河道向西弯绕,对村庄形成环抱。河岸下一片杨树林,一群男子在伐树,用电锯割断,再截成树段,装车,树头随便堆放在一边,尚未干枯。看到我们,几个在树林边空地喝茶休息的人,说了句什么样的调皮话,引起一阵笑。一个年轻人摸出手机,远远对着我们拍照,我微笑着举起相机,也拍下这幅工地小憩图。这样的场景总使人感受到,来自乡村的淳朴与亲切,对比城市森林里那些冷漠的僵硬呆板,似乎这里更多些生机与繁华。

河岸拐弯处,一片野生何首乌,密密匝匝攀爬在槐树上,枯藤新芽,年年不衰,一棵碗口粗的槐树已经不堪重负,干枯。旁边没有被缠绕的槐树上,一个简陋的鹊巢,没有居住痕迹,像城市中到处可见,新开发的居民小区,因为工程资金断链,成为烂尾楼。想起那首广西民歌,“进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又见树缠藤; 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缠死死缠”,又惊悚于这些亲密依附对主体的伤害。自然造化,并不给谁多一些生存空间,而过度贪婪与生死依恋,无论是植物界,动物界,还是人,都是一种病态。









2、旧居

河岸一直向南延伸,我们不再沿着走下去,而是穿过长满荒草,堆满垃圾的大湾,进入村庄。一位老年妇女在屋后树荫下,拿着镰刀割青绿色,瘦小的麦子头。看到我们,停下,花白头发散乱,半遮在脸上。跟她打招呼,询问村庄情况,她笑着说:小小年纪就换了假牙?我们一怔愣,以为她脑子有问题,她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耳朵背。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与满脸沧桑极不相配。恍然大悟,她是看到燕子洁白的牙齿,出此惊人语。

我们挥挥手走开,沿长满荒草的小街向北,一座荒弃的青砖老屋吸引了我。一排五间房,东侧三间,隔了一道砖墙,西侧两间,都已经无人居住。门前空地种了豆子与蔬菜,屋角砍伐过的梧桐树根,又蹿出几棵茁壮的小梧桐,一棵小石榴树披挂着几朵艳红。东侧三间有个齐整的青砖门楼,可以看出主人在修建时费过很多心思,时隔五六十年,依然端庄,整齐。西侧两间是后来间隔开的,没有门楼,一道简单栅栏门,因为主人不在了,东张西歪的开着。

走进去,房屋没有门,屋内一张残破三抽桌做成隔板,摆着一个碗,两只盘子,一个破损的香炉。没有铁锅的灶台上方,贴着一张灶马,灶王爷带着他俩媳妇,隐隐约约端坐在灰尘与蛛网下。一个被烟火浸淫,变成深枣红色的高粱杆箅子挂在旁边,地面堆满尘土与碎砖头。这是一位老人最后岁月的落脚点,丢弃在地上的破棉袄、破棉裤倍加荒凉。隔壁院子,竹子因为没人管理,已经繁殖到整个院落,竹枝高过矮墙,斜探到这边,风一吹,摇落出几分妖娆。







想起刚刚路过的河岸,槐树上随风摇晃的鹊巢,修建时的兴奋与败落后的凄凉,就是所有生命的一生。

我们看到茎,却少追想根所在的位置。明亮部分是从黑暗中长出来的。提出道法自然的老子,用简单的“知其白,守其黑”,把朴素自然之道推向人,千百年来,形成中国人处世哲学的根。

我们包容、悲悯、原谅,是因为我们知道淤泥与莲花的关系,先天与后天的渊源,道包含着道与非道。向生而亡,本能与本性,让老者把最好的生存空间让给幼者,衰老后的简静,除却繁华后的沉寂,不经意刻画出生命本色。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爱他人之老幼,若同爱自己的老幼,而老与幼之间,不也是极快循环的吗。无论你是后人还是前人,都不应该忘恩,漠视衰弱者的孤独与伤寒。







3、肇兴寺与村庄

张鲁寺并不大,西依小丘岭,东傍墨水河,高张路贴着村北穿过,北侧是于家庄。大路两侧是繁华的城镇部分,沿街高楼与门头房毗连。张鲁寺建村较早,宋代时这里建有一座大庙,肇兴寺,规模宏大,香火鼎盛。因为紧靠张奴河,即现在的墨水河,而被称为张奴寺,后谐音为张鲁寺。宋末,刘氏祖先看到此地风水好,会出大官,便举家从江南凤阳府迁来,不料风水被恶人所破。第六世后,刘嗣陶一枝迁入相距11公里的高密城东关辛庵巷,其四世孙于顺治六年,考中第三甲第263名进士。

继刘氏在此起屋建家后,张、周、楚、李等姓氏相继搬来,形成村落。至今人口已经近千。村西小学边,高楼、别墅与平房混杂,刚刚收割过的豌豆,晾晒在宽阔少车的水泥大街上。看到我们走过来,正在用木锨逆风扬场的男子停下来,让我们走过,路边的山楂树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碎屑。







因为天旱,豌豆跟小麦一样,严重减产。昨天在微信上看到一位文友晒出,自家两亩小麦不足五百斤的收成,相比很多绝产土地,他说这是灌溉了三次的收获,算下来倒不如他们赔的少。在中国,农业与农民还是占有主要部分,而保护农业的制度太少,虽然科技发展了,整个社会物质过剩,可是,社会财富分到农民饭碗中的,却很可怜。农业依然停留在靠天吃饭上,跟几千年一样,无非是一人一牛,换成了一个老人,一台拖拉机。

我们沿着村西大街一直向北,在张高路,向东。村中一位老人指着前边一排楼房告诉我,那是曾经的乡镇驻地,现在已经撤走,成立了张鲁社区。我说不去政府机关,只是想看看曾经护佑一方民众的肇兴寺。他叹一口气,惋惜的说,那你向东走,在墨水河大桥西的路口向南,不过大庙在解放后已经拆除,建了学校,估计现在学校也没有了。

按照他的指点,在一片两层楼后,看到一片空地,几间破旧低矮的红砖房将倾未倾,东侧,一座新修的教堂,明亮、高大、堂皇,一个鲜红十字架高高竖立在房顶,远远就可看见。问街头闲坐的居民,说这就是大庙遗址。问那口充满传奇色彩的古井?他说应该没祸害,似乎在旧房院子里。我进去查看,没找到。他说那是一口甜水井,半个村的人都来挑水吃,一直到七十年代还用。







4、后记

站在新修的墨水河大桥上,南望、北望,荒草是岁月流淌的河水。风从旷野吹进来,这曾经的古战场是历史书页的某一章节。我看到张步带着起义的农民军,奔跑在春天的田野,王党走过,樊崇走过,无数没有名字的人走过,他们跨过大水湟湟的河道,把血与命,刻画在某一个瞬间。在沉默的土地上,踢开七零八落的骸骨,让永不止息的生命一层层长出来,覆盖。

柳树入睡,花们闯入初夏的大道,饱蘸深情,写下生命,写下消亡。我不知道这偶然的闯入,应该写下什么,只是散乱的跟随眼睛与记忆,划出几条细弱的线条。想象诗人普拉斯在世界另一侧的描绘,有一些句子落入心底。

没有地图绘出

那些沉睡者所处的街道

我们失去线索

他们仿佛卧在一束

不变的蓝光的水底

木棱窗户半开

我们退下我们的皮

滑入另一个时间









烟驿

2016.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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