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科这个老头子

宣科是一位令你难忘的老头子……...



宣科是个让人至老难忘的老头子。

“老”当然是指年纪大。2003年我有幸相见，他已年过古稀。另外，他出道早成名晚，爆得大名已花甲之年；“头”是说他乃丽江纳西大研古乐会“头领”，纳西古乐队头面人物，“仙乐”演奏队之魂；“子”是说宣科是丽江纳西族之子，一条硬汉，一个汉、白、藏、纳西多民族融合出来的赤子。



（《宣科与纳西古乐》一书介绍了宣科的生平和对纳西古乐的贡献，图片采自网络）

我这样戏称，估计宣科会会心一笑。因为“老头子”并不离谱。但他是众多老头子中的奇人：有传奇色彩和奇异行径。他族谱来源就奇，祖先出自安徽宣城，后迁徙到云南大理，最后歇脚丽江，曾祖母是纳西族，祖父是举人，祖母是藏族康巴贵族，父亲是牧师，母亲是一流藏族美声歌手。宣科身上杂糅了很多珍稀的遗传密码，非常人所能有。另外，他常口出“狂言”：“纳西古乐是我的一大发明或叫一大创建”，“没有我宣科就没有纳西古乐”，其自美自豪情结一至于斯。六七十岁的老人，常身穿蓝色牛仔裤，脚蹬深色旅游鞋，一脸怪相，若有所思，行走在丽江大研古镇，给人以极不相称的一道风景。你瞧这老头子，他并非放浪形骸，但绝对不拘形相！



（宣科在演讲中，图片采自网络）

我曾仔细看过这老头子照片上的脸。这脸端居在他骨架瘦小的身板上端，头发黑茂，常有点乱，方脸，古铜色，甚至略显酱红，额纹一条条横过，很深，微露着自内外发的深沉的笑，满脸写着奇崛，刚毅，自得，风情，幽默，甚至带些超乎自信的诡异……。有人说宣科是“仙人”，因为他指挥演奏的纳西古乐听后令人飘然如仙。但显然，从脸相看，宣科不是仙人，那是一幅十足的世间相，这世间相饱受风霜和生活淬炼，最终焕发出颇有质感的诚朴和奇异，显示着不少异相感。但实质上，又是可亲可爱至极！

宣科的脸当然也写满沧桑，屡经岁月刻划，特别是二十多年牢狱之灾，被时代默然封存，几乎隔绝于世，令他被迫潜入时潮之下，得以蛰居反思和沉潜蓄势。现在看来，那些年他蹲得极低，到了谷底，但最终跳得很高。奇怪的是他的脸色、神情和口气里，没有怨天尤人之色，没有睥睨孤傲之态，有的是完成一桩神圣使命的放达，坚毅，冷幽默和颠覆年龄阶段的激情！纳西古乐最终在这老头子花甲之年，经他擘划，主导，筹建，宣讲，排演，穿越悠悠时光隧道，最后返老孩童，重整旗鼓，大放异彩！用老头子自己的话说：中国文化在丽江！不是丽江走向世界，是世界走向丽江！这话不是狂言，是这老头子的思维和气魄！

那一晚到丽江，去听宣科演奏纳西古乐。按照老头子的说法，纳西古乐一部分是作为《安魂曲》的《白沙细乐》，约在元朝传入丽江；另一部分是丽江洞经音乐，明清时期从中原流入当地，经过融合，演变为道教经腔音乐和儒家“雅集型丝竹乐”之结合体，其最珍贵之处在于部分保留了中原地区早已失传的词曲音乐。在丽江大研古镇，四合院式一间音乐厅里，我看见宣科老头子时站时坐于一群古稀老人之中，老人们手中所执，多是四五百年之久的古乐器。从一位老者一声颤悠悠的带着丽江口音的“八卦”曲名开始，《步步娇》、《清河老人》、《水龙吟》、《浪淘沙》、《山坡羊》……，一路排演开来。宣科老头子或手拿乐器演奏，或起身举话筒讲解，中英文颠来倒去，互换窜讲，带着跳跃性和穿越性，在古与今中与外之间自由流转穿梭，声情并茂，妙语迭出，话语不时被掌声阻断淹没。但显然，老头子已把演讲和演奏现场糅合，同臻完美之境！



（丽江纳西古乐演奏团，图片采自网络）

一曲终了，令人仿佛潜入历史深处，跌到了唐宋明清年代，即刻又被老头子以现场讲解方式硬生生拉回，再奏一曲，又潜入，复被拉回，如此反复，你就真切领略了何谓雪山神曲！何谓唐宋遗音！何谓中国元素！这老头子啊，带了二三十个世界上最老的演奏家，金舌铁嘴，满身手眼，通身自在，将纳西古乐演绎得如古典仙女骤然下凡，把听众“折腾”得如痴如醉，思绪万千，不辨今夕是何地何年！

不光是现场指挥和演奏天曲，老头子学问也大。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以《白沙细乐探源》、《纳西古乐》、《音乐起源于恐惧》等名文，让音乐界眼睛一亮，甚至瞠目结舌！老头子立足丽江，扑下身子做实地调查，饱览和勾稽史料，细密考证和超前思考纳西古乐及音乐起源等问题，论证周密，言之凿凿，立论新异，观点往往颠覆所谓“主流”，看起来有点惊世骇俗！但读之令人敬服。不过老头子选题精明，抱住“起源”“探源”不放，好在皆能自圆其说。其实起源一事，最难说清，早已不可回溯和重现，谁能说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宣科演奏完后签名场景）

时隔八年之久，到今天，我重读宣科，看着他在《宣科与纳西古乐》一书扉页上的签名，那种龙飞凤舞，狂放不羁的风格，还有封面上带着眼镜，黑发如漆，又定格于微笑、执着且略有天真的那张脸，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老头子：天垂怜唐宋遗音，眷顾纳西古乐，所以降生宣科，以振起而护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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