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云窄雨，一个被忽视的新文人空间_【一筑一事】

一杯比崇德里还要通透的茶...

旅居香港二十余年，曾被称作“香港第一位职业画家”和“香港私房菜之父”的跨界设计师王亥，最终选择回到成都，并再度一举成名。其成名之作“崇德里”于2013年夏面世，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紧随其后的空间设计作品是“宽云窄雨”。

2014年秋落成至今，藏于闹市的宽云窄雨，不得不说其设计和人文价值，远被忽视了。

宽窄之间

宽云窄雨位于宽窄巷子，一个为“成都旅游”代言长达十多年的改造街区。节假日，每天的客流量达到10万人次之多，熙来攘往，络绎不绝。这里有几十个清代留下的独门别院，组成了偌大的锦官城中一个占地百亩的“会客厅”。

宽窄的院落之间，有成都餐饮大咖杜兵一手打造的川菜馆“成都映象”；有“中国当代最优秀女诗人”翟永明的文艺阵地“白夜酒吧”；还有胡里、上席、宽巷子3号、陆福会所、花间、瓦尔登……哪一个院落不是深入人心、名满江湖？

小小的宽云窄雨，将如何在此安身立命？

2014年初，改造自百年古刹大慈寺，势头盖过宽窄巷子的“太古里”尚未开街，两个街区之外的崇德里尚且不像今天这样备受瞩目，一个名叫曾再勇的人找到王亥，想一起在宽窄巷子做个茶空间。“他是我最欣赏的设计师”，亦文亦商的曾再勇视王亥为知己。

9个月后，“宽云窄雨”面世。

从正门进入，摆放着精致的茶、茶壶、茶碗。茶的包装以五色、方圆、“简、明、平、和、朴”传递出属于中国的价值观。懂行的还能发现珍贵的“景德九段瓷”——精选白瓷，艺术家手绘中国山水、典故、花鸟虫鱼等图案。

茶台边，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端坐沏茶。眼尖者又会在此发现那把Y-Chair，正是被国内复刻最多的所谓“中国椅” 。这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家具设计师之一汉斯·瓦格纳（Hans Wegner）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中国传统家具设计，明椅是一个巅峰，此后则乏善可陈。然而几百年后的丹麦家具设计师汉斯·瓦格纳，曾受命设计一款木质椅，要求“用最少的材料做成弯曲效果的扶手椅”，他反复构思了很多种方案，直到有一天看见明代圈椅时才茅塞顿开。于是明椅中的东方美学终于在现代设计中再生，Y-Chair成为至今无法超越的现代设计经典。

一个怎样的茶空间，会把几张Y-Chair不经意的摆在那里？

▲ 此处摆放的Wishbone Chair（骨叉椅），也被称为Y-Chair，是汉斯·瓦格纳设计的一款中式古典、田园风格的椅子，吸取了中国明代椅的精华，采用了天然木材、橡木框架与编织纸绳椅垫制造。

明代圈椅

Y-Chair

▲ 明代圈椅，又称罗圈椅，其后搭背与扶手是由一条圆润流畅的曲线组成，人就坐时，两手、两肘和两臂都能得到支撑扶持，非常舒适，颇受明人喜爱。

十八世纪以前，欧洲人不会造瓷器，来自景德镇的精美瓷器在欧洲大受欢迎。后来“瓷器”的英文“china”竟逐步演化成“中国”的英文“China”，足见景德镇瓷器之于中国文化世界传播的有趣地位。

在宽云窄雨，来自中国的景德九段瓷与来自西方的Y-Chair同处一室，似乎在“促膝长谈”着宋明以来，中国文人曾经高度发达但久已没落的文化消费市场。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明末著名鉴赏家文震亨的那本《长物志》，全书传达着这位出生于万历年间的苏州人对“玩物”的执迷，其所涉及的文化消费门类，“大到室庐，小至香茗，林林总总；或品评具体的花木水石，或讨论抽象的位置经营”，及至今日依然令海内外学者兴致盎然。

那时的文震亨，在庞大而繁荣的文化消费市场中贵为意见领袖，堪称中国文人真正意义上的富裕，不只是精神的富裕。

进了里间，看见那个“通透的厅”和“别致的院”，顿觉避世脱俗，槛外的嘈杂川流霎时静止，槛内的兰香竹韵绕梁而动。空间的起承转合，就在这个不大的内厅外院之间展开。

王亥说，和崇德里一样，这是他最喜欢、最常来的地方。

起承转合

建筑的空间叙事像一篇不破不立的文。画家出身的设计师王亥，彼时曾在数不清的画布上快速勾勒出线框；此地的宽云窄雨，则大笔一挥贯通厅内屋顶，让结构或符号的房梁肆意裸露，其上再以玻璃覆盖。这个简单的改造手法，却准确收获了阳光的踪影和空气的足迹。

在这里，椅子大师瓦格纳的设计美学进一步延伸。一生中设计过500张椅子的他，1955年曾为来自丹麦的全球顶尖家具品牌Carl Hansen设计过一款“CH88”单椅，但仅以模型曝光，并未问世。2014年为纪念其百年诞辰，Carl Hansen特别推出这款椅子。

大量CH88灰色和黑色款单椅安放在宽云窄雨。

▲ 汉斯·瓦格纳1955年为Carl Hansen设计的CH88单椅

这个厅是茶室，却又像极了读书室。

从厅内往外看是院：一棵大树，一方清池，一处天地。院子不大，却又足够丰盛。

这里很“静”。闭眼，坐下，仅能听出风吹树梢，叶落清池，鱼拨水面的细微声音。睁眼一看，仿佛并未曾听见。

宽云窄雨的另一个空间是位于二楼的会议室和书房。

会议室的椅子是瓦格纳的另外两款经典之作：CH37和CH46。里间隔出一个小书房，秉承“君子左琴右书”的布局，书房最尽头以十三经为台，上置唐代仪卫刀，象征儒士守护中国价值观。整个宽云窄雨空间的强烈仪式感在此达到一个高潮。

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曾有过一段出版史上的辉煌，大量西方现当代著作得以翻译或再版，早年绘画成名却在毕业后拒绝分配的王亥，疯狂而快乐地阅读了五年，完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阅读积累。

三十多年前王亥读过的那些书，很大一部分就藏于此处书架上，此外还有王亥早年创作的一本长篇小说的手稿，和他早年的画作集子，均为孤本。

▲ 何应辉的书法

▲ 王亥早年的小说手稿（一筑一事曾翻拍整套手稿）

▲ 王亥早年的画作集子，此幅《香港图像》曾被当年的香港总督彭定康挂在总督府会客厅

如果说王亥把与外界接通的工作室和会客厅放在了崇德里，那么与内心接通的书房则留给了宽云窄雨。对于他，对于曾再勇，这里远远超乎一个茶空间。

新文人范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空间，但更有中国文人范儿的，不只是王亥，还有当时执意找到王亥的曾再勇。

“当年读经史子集的时候，连梦话都是文言文。”宽云窄雨里通共二百多册书，全由曾再勇和王亥亲手挑选。“完整呈现中国智慧的历代典籍，按照书目均仅选一册，且每册都考究其版本和出版社，这些书汇聚成一种令人谦逊的力量”，这位儒商用一句话概括他与王亥的二人组合：

“我是从东方到西方，王老师是从西方到东方。”

这大概是中庸之道的两条路径，但提到当代中国文人的“正本清源”，曾再勇却有极其鲜明的态度：“对待中国文化，关键是承得起、化得开。”

曾再勇与王亥一起去看《叶问3》，影片中折射出的东方哲学让二人颇为欣赏。而谈到一些穿长衫大褂的复古文人，曾笑而不语。他自幼狂热读书，很早开始弹古琴，后经过二十年的建筑业生涯，终于找到心头至爱：茶。蒙山的茶。

“中国文人喜欢说天人合一，也许更为重要的是知行合一。”曾再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