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黛《排球场上的浪花》

原来我的哭点在这里。这个时候，不假外求的，从身体深处的记忆被召唤出来的家的情感，像大海一样有力，又温柔又强大，无法抗拒。当我记起那感觉、那力量和温度，我举起第三只酒瓶。...

作者简介

南黛：云南大理人，毕业于河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教师，在文字里倾听，散养暴雨或白云。

排球场上的浪花

远在贵州的胜男，发来一条信息：“我们是散落天涯的铁塔牌......永远，铁塔牌不倒！”睹语思人，我泫然泣下。打开相册，所有照片的背景几乎都是河大老校区的排球场，我们纯净的笑容和濡湿的发梢一起掺杂地搁着，随着时间的堆垒而尘封。滴落的泪珠拥住了往事，曾经的过往又有了温度、呼吸和生命，因为排球，天涯海角又再度接续。

因为班级间的联谊赛，我才知道身边的有这么多热爱排球的同学。胜男、猴子和我，都曾是骨灰级粉丝，直至最后成为骨灰级主力。当我们打完班级间的联谊赛，院队的训练就开始了。

教练保林是体院排球专业的研究生，专业水平是一等一的好。他曾带领文学院女排多次夺得“河大杯”冠军。每天清晨，我们都要从仁和公寓出发，一直往东，跑步到达森林公园，进行固定有序的体能训练。不得不说，我最害怕的是俯卧撑，蛙跳倒是可以接受。

训练的辛苦却被美妙的际遇调和。我们到达森林公园的时候，胡山林老师刚好结束太极的最后一式。看见我们就笑吟吟地点下头、继续吐吶风露、神游八骛。猴子一脸崇拜之情，跟我私语：“怪道胡老师的课堂上总是萦着一派仙气呢！”所有的训练任务，因为我们发现胡老师的重大秘密而成为一场闲庭信步，如细雨穿花。

某个傍晚，训练结束，我们七个姑娘到东门外的李大姐饭馆吃饭，在上第二个菜的时候，盛第一个菜的盘子已然光可鉴人。如是者三，我们自觉有损佳人形象，摁住辘辘饥肠，放慢食速。李大姐，果然仁厚中人，后面再上菜的时候，默默地换了大盘，微笑着给我们端上桌。

这样的训练从八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十月中旬。是时，“河大杯”女排联赛的赛程如飒飒秋风横扫校园各个角落。文学院女排因是多届的冠军得主，自有一股王者之气。然而，我们也有所畏惧，我们害怕的是新传和艺术的那般女生。新传学院的女生狠辣凌厉。艺术学院的女生长得千娇百媚，其战术也是千娇百媚。

所有的畏惧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尽皆褪去，兵来将挡、球来我挡。和新传争夺冠亚军时，我们打得异常吃力。对方的面容被汗水模糊，场下的吶喊被感官屏蔽。不辨男女、不闻呼吸。眼里只有球！球！球！心里只有过去！过去！过去！最后一个球飞向银屏的时候，我们的心跳声蹦得如汹涌的海波，涛声隆隆！银屏守在一传的位置，眼镜早已被砸飞场外，球奔她面门而来，却见银屏略微后退，胸脯一挺，球便乖乖过网、落地。满场错愕。数秒后，终场哨声响起，只见场外的教练猛地摔掉手中的矿泉水瓶，男排队长姚宇凌空一跃、打出胜利的手势。我们懵懵懂懂地巡视一圈，互相询问：“我们，赢了？”

没有答案，只有结结实实地拥抱！拥抱！拥抱！是教练？是观众？是男排？

同样没有答案！

经此一战，我们和男排之间的交流频繁起来，和艺术学院女排的教练交流频繁起来。我们才知道我的老乡----队长刘静和姚宇是男女朋友，教练和二传刘慧是男女朋友。而他们与艺术学院女排教练郑凯-----那个留着齐耳短发、妖媚的男生竟然一直是好友。不训练的时候，常在一起愉快地切磋球艺!后来得知，我们干掉新传的时候，郑凯比保林还要震奋，因为他的队伍败在新传手下。

郑凯虽然扮相柔媚，但其球艺没有一丁点柔媚。据传其父是体院排球专业教授，排球是其家学。他们几位教练打球的时候，花花和我就坐一旁欣赏。郑凯轻扬短发、轻启朱唇，一曲《千里之外》伴随着球的身影在场内起起落落，清邈如夜空的星子。

队长刘静的技术不断的提高，庆幸而又不幸的是他的男友。某天，练球时，她凑在我耳旁，小声地说：“我喜欢上了艺术学院男排的主攻手”。彼时，她和姚宇已经分手。大约一周之后，刘静宣布历史文化学院男排队长是他的新任男友。

彼时，姚宇只是和队里的哥们一起打球喝酒。偶尔，女排也会与他们联谊。开封的夜市，热气流泻，灯火喧哗。酒至半酣，大家就开始玩一种“老虎老虎棒子鸡”的游戏。花花常是赢家，这东北大妞，酒量惊人，灵敏也过人。

当刘静和姚宇再度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与我们一起聚会的时候，我们迎来了球队的散伙饭。教练艰难地吐出：“有两种友谊是最坚固的，一种是在一起共同流过血；一种是在一起共同流过泪......”他无法继续，仰脖干了一碗酒。我们任由泪水肆意，一人开了一瓶啤酒拎在手里，杯盏交错、泪水纵横。

花花和我两人共同喝掉整整一箱啤酒，创下了彼此饮酒史上的巅峰记录。

而今，我只想打开三只酒瓶。

第一瓶酒，敬我们与排球相恋的岁月。

为了克服垫球不稳的弱点，我每个周末独自带球到场地对墙反复练习、用心揣摩。其结果，每每如厕需扶砖。即便如此，当我举着如千金坠的双腿攀到上床的时候，我仍然打开书本，这同样是与自己的约定。

就像约定好一样，猴子蜜月旅游，专程带男友回河大，特意在排球场合影。

刘静和姚宇却相约留在郑州工作、安家。上班后的他们，周末还常回河大打球。

球场的青葱和偃蹇转成了深情与温柔，像是爱情的过程，两相交欢，成正果者多因凹陷难离，记忆卡在一个深深的沟槽。

第二瓶酒，敬排球场上的浪花。

当我整个人像是被时光坐坏的家具，等着被修复或当柴薪时，排球是个示范，曾经最美的见证。

姚宇和刘静回大理老家时，从昆明发来信息：“我在云大排球场打球！”

志恒从舞钢发来信息：“我在同事中组织了一只队伍，刚刚进行完一场比赛。”

刘文从郴州发来信息：“我常到体育馆打排球，认识不少球友。”

梦波从南阳发来信息:“课余时间，我常组织我们班学生打球。”

......

我所在的学校正在整修运动场，某个黄昏，某个位置，我看到了排球场的雏形。我心里的喜悦像海浪一波一波增强，我无法思考，内心澎湃，难以抑制，只能拼命忍着莫名浮现的泪。女儿不懂我哭什么，一个空空荡荡的运动场怎会流泪呢？可是，可是，礁岩上的浪花是我的心情。

原来我的哭点在这里。这个时候，不假外求的，从身体深处的记忆被召唤出来的家的情感，像大海一样有力，又温柔又强大，无法抗拒。

当我记起那感觉、那力量和温度，我举起第三只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