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九月里所有的好日子

片刻的金色。...



要我说，九月是北京最好的日子了。

九月的北京明朗开阔。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能。这个城市大而粗粝，你尽管去爱、去奔波、去折腾，在生活里随意翻滚。

来北京9年。在更早些时候，我总在等待，好像这里那里再微调一下，最好的生活就要到来了。我一直在等待着能够喜欢上自己。

9年里，我变化了很多，为着这样那样的成长，这样那样的要求，我交付了这样那样的学费。时间倏忽过去，又是九月。这样高远的蓝天，这样清冷的空气里，我觉得什么都能祝福，什么都能原谅。

去年九月，我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段话：“我终于可以学着喜欢、接纳自己。原来我并非永远在等待，它的确曾偶尔来临。”

《本杰明·巴顿奇事》里那句话说得好：

我希望你能遇见让你惊叹的人事，体会你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希望你能见到其他与你观点不同的人们。

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人生骄傲。如果你发现自己没做到，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力量重新开始。

1

2012年9月，我25岁，辞掉在香港卖基金的工作，当天早晨下定决定：我要离开香港，我不喜欢这里。早9点做的决定，10点定的机票，晚上7点飞北京。剩下的9个小时里装行李、交托水电房租，之后两手各一个拉杆箱，背上书包和吉他上了港铁，出罗湖，过海关，下飞机时正是北京深夜。

夜里风凉，地面温度零上5度，比香港低了整整30度，干净清冷的北方空气。之后的一个月里我剪了头发，扔掉了卖基金时用以壮大声势的黑色套裙，穿回帆布鞋、牛仔裤，喝着奶茶压马路，约朋友海阔天空的聊天。

9月的北京起凉风了，天蓝的就像没什么心机，也没什么保留似的。这里的生活也是毫无保留、粗枝大叶、酣畅尽兴的。那之后我的香港签证慢慢过期了。再和大学新闻史老师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时，她惊喜的说：之前一年你突然老成了不少，人也瘦了，脸也黄了，什么都不像你。现在你又像大学时一样了。

2

2014年我加入了我仰慕已久的新闻杂志。之前试稿长达一年半，因为不够好，总被拦在门外。也面试过几次，逐一见了编辑、副主编、主编，自以为聊的还好，过后却都不了了之。

最后一次壮着胆子问编辑是否可以入职时，我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可就在几天后编辑告诉我：“ 过来和主编谈谈吧。”

那天我入职了。签了字，办了手续，回去时正是个大晴天。西城区树叶黄落，大片大片的被风卷着在马路上打转。那时我正在最好的年龄，最好的状态，进入了最想从事的行业，做最感兴趣的方向，我的工作，我的合作伙伴，一切皆是满意的了。那感觉就好像双脚踏入一条金色的河流，过去未来重门洞开，什么都不成问题。心里有一间金色殿堂正在一砖一瓦的垒起来。

那天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破例的很想走一走，看看这个城市，这冬日的大晴天。我也想对随便一个路人说：看看我吧。

之后的两年里，我为这个职业吃过很多苦头。哭过，沮丧过，熬过很多夜，跑过很多地方。但我记得那座金色殿堂初初垒起时的样子。很多事无所谓值得不值得，单单那金色就已经足够了。又有多少人，在人生的漫长时日里，曾有过片刻的金色呢？

3

2015年9月，我开始接受重度焦虑症的药物治疗。吃了一个星期的镇定剂之后，失眠很久的我开始贪睡，白天有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醒来吃点东西，又沉沉睡过去。睡得脑中空空，万事不想，倒也有一种少见的、无知无觉的轻松。

就在9月的一天，男友一定要叫我起来，去一家披萨店跟他吃顿午饭。我很勉强，但还是去了。那天天气很好，正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我记得自己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衣服，他刚给学生上过课，背着电脑包匆匆赶来。装腔作势的穿着休闲西装。他逢着有课的总要捯饬下。那家披萨店正在学校南门，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在我们的吧台椅上。对着一桌子的披萨、薯角、牛肉丸，他忽然对我打趣说，你今天状态不错，照这样下去，就快成为我理想中老婆的样子了。

我说那是哪样？他乐孜孜的告诉我，就是现在这样呀：吃的好，睡得好，呆呆的，乐呵呵。 他总嫌我平常思虑太多，自律过严，失去了一个年轻女孩应有的快乐安逸。

他说我给你拍张照片吧。就在北京的九月天，阳光满满的落地玻璃窗前。我从吧台椅上回头，用他理想老婆的样子，乐呵呵的笑了一下。身上穿着鲜亮衣裳。

再看到这张照片是分手半年后。我在一个人租的房子里整理东西，偶然翻到这张。照片里阳光满满的像要把那张相片涨破了似的。我忽然滋味莫辨。这么多年，竟然都临到分开，都没能跟他说一声谢谢。

他曾说，早知道那天就是分别，应该有个仪式，哪怕抱一下也好。但为着许多的迟疑、躲闪和情切，临别时我们已经不堪忍受任何的仪式、甚至示意。这世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好的告别，因为人在那时刻千思万绪，哪顾得上更体面的东西。何况谢谢这两个字，从来都太轻了，说出来徒增烦恼，不说也罢。

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为着九月天里一定要拉我起来吃顿午饭的情谊，为着青春时日满满的阳光里，我们曾经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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