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老人旧光景:讲讲童年记忆中的几位老人和她们的真实故事

 

记忆中有几位老人,她们可能早已经离我远去,重新回想起她们,却给了自己很多的能量。那些行走在乡村的老人,用旧时的光景,教会我们如何去生活。...



床头最近放的一本书,是季羡林先生写的《忆着烟村旧风景》,大抵是季老童年时的一些人与事,读多了,也想写写自己童年时的“乡村老人”,讲讲家乡的旧时光景。我想,正是这些行走于乡村的老人用她们旧时的光景,教会了我如何去生活!

之(一)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门口有一条河,河并不宽。很小的时候老刘(我奶奶)曾经让我在河里游过泳,后来村里人都把垃圾往水里扔,慢慢地水上就漂着一层很厚的水藻,这几年,河水已经干了。

河的对岸有一个老瓦房,老瓦房里住着一个奶奶。叫她奶奶是因为她跟老刘同辈,虽然她年纪可能还要比老刘小十来岁。她们家的瓦房至今都还是那个样子,应该可以用贫穷来形容的。

记忆中她的丈夫好像很早就去世了,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很早嫁人了。小的儿子,后来也入赘到媳妇儿家去了。(我小时候不懂入赘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家里贫穷可能男的才会嫁到女方家去吧,所以我发誓致富!)所以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在那个瓦房里。

这个奶奶跟老刘关系很好。

过去,邻居家如果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很热情地盛一碗往隔壁家送,邻居基本上都会很感激地拿碗接过来,一点不生分(尽管现在这样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了)。所以我记得她们家总是能做各种我没有听说过、而老刘视如珍宝的“美食”给我们家端过来,什么萝卜叶、野菜、辣椒碎花生、稀奇古怪的面粉包子等等。当然老刘偶尔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手艺让我送过去,有来有往,像是种习惯。

那时候的生活忙闲季分得很开,农闲下来她就会背着手来找老刘聊天,两个人或健谈,或倾听,笑声很有节奏感。到了农村播种的时节,种花生或者种蚕豆什么的时候,她忙完自家的就会自带一把铁锹过来帮老刘的忙,勤劳的双手夹着“细(小)姐姐”、“细姐姐”地边聊边种,平平常常地,很朴素。

再有什么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很早就住校上学,家里的事知道的没那么细。不过至今这个奶奶家的房子还是那个老瓦房,完全没有变,一个人住着,面带笑容地东西门串着陪老刘解闷儿,热心肠地帮忙,一直到头发花白。

四年前,老刘患了癌症,忍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去世了。

老刘出殡那天,送行的队伍里我瞥见了这个奶奶,她就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不断地拿袖口擦着眼泪,哭啊哭,非常伤心地哭……

祝福她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之(二)
我这一生可能不会为任何事情埋怨我的父母,因为我亲眼见证了家庭这些年、在经过祖父辈和父辈的努力下的巨大变化。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农村,童年的我早就见识了什么是:贫穷。

我家的屋子后面是一大片地,有时候种玉米,有时候种桑叶。地再后面又是另一排人家,其中有一家最突出。突出不是因为它的华丽,而是因为它的古老、它的冷寂、它的颓废、它的破!

这个房子,太破了。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个房子里曾经住着一个比老刘年纪还大的老太太。她的长相我这辈子都会有深刻的印象:花白稀疏的头发、头上扎着一个灰布毛巾、深黄色的面孔、笑起来眼睛向鼻子靠拢、满脸皱纹、干瘪的嘴唇喃喃地说话、沙哑神秘的声音……这种面容曾经好久都在我的梦里缠绕,我甚至觉得那个长年不开窗的破房子里有一个黑洞或者什么我最害怕的东西,等等。

然而,更让我印象深刻的、现在脑海里还能浮现出的,是秋收的时候,她揪着围裙在地里捡稻粒的身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穷到要来捡别人家收割掉在泥土里的稻粒呢?她没有田地么?她的子女呢?还有更重要的是,她这么去一粒一粒地捡,啥时候才能捡出一碗米饭呢?不知道,我就知道,她从这块地到那块地,这家到那家,捡,眯着眼睛使劲捡……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刘会跟这个老太太成为朋友。

我记得这个老太太也会到我们家路上来捡,不过老刘会第一时间喊她过来,毫不犹豫地给她一两大瓢的稻粒,够她走无数块地、无数个人家门口路上捡的稻粒。老太太就会疯狂地说着感谢云云,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着围裙(或者拎着老刘给的袋子),默默地,又走回路上,默默地弯下腰,继续去捡落在地上的,别人家收割掉在泥土里的稻粒……而那个时候,我总能看到老刘看着这个老太太的背影、那种眼神!

一个令人同情的背影,一个无比绝望的眼神……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这个老太太了。我心里是不希望她去世的,可是回想起那种贫穷,我又会无比的难过,也会同时想起老刘,想到最后,就会有一种源自肺腑的情感涌上来,凄凉中带着一股温暖。

这个老人的背影如同她的生死一样,成了一个谜,尤其是老刘的去世,更是无从提起。这个谜也越走越远,伴随着老刘的眼神,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之(三)
老刘活着的时候有三大爱好,抽水烟、打长牌、看电视,其中打长牌最突出,这个家乡古老的牌类游戏几乎陪伴了老刘和村里其他很多老太太们的黄昏岁月。

在我心目中,老刘和她的老闺蜜们打长牌的运动完全不比广场舞差,益智、运动、聚会、扯闲篇,无一落下,简直完美。所以这些老闺蜜们总是能从彼此的话题和建议中,找到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理念。

四年前老刘病重,不抽水烟、不看电视、也不打长牌了。她曾经跟我说,她的三大爱好都放弃的时候,肯定就是大限的时候到了。我总是宽慰她胡思乱想,没想到那一天真的来了!

她在病危之际所受的那种痛苦,我是没办法形容的,那种消瘦、无力、分不清哭或痛的呻吟,我永生难忘。

有一天,她的几个老闺蜜相约一起来探望她,老刘死活要坐起来跟她们说几句话。就听着她们流着眼泪,说啊,聊啊,没有劝,也没有鼓励,言语中都是一种“生已去、死将至、足忘怀”的平淡。老刘说她“疼啊!难受啊!生不如死啊!”一个信教的老闺蜜就说:“老刘,你相信我,如果你疼了,你心里就说,主,我不想疼、我想吃饭、我想喝水……一直说,就不疼了。”

老刘信了,接下来几天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她都会在嘴里念着一个弥留之际才认识的人:主!

去世之前,老刘曾经凑着我耳朵说:“小马儿,她们让我喊主,我天天喊,我怎么还是这么疼呢?”我一听,眼泪就发了疯一样的下来了……

我至今都在感激那些老闺蜜们,如果不是她们,可能老刘连最后的时候陪伴的都只有痛苦!如果不是她们,我们可能都不知道,这个坚强了一生的老人连站在生命的终点站上,都还在如此执着地、坚持着一股活下去的努力与希望!

祝福她们都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之(四)
谨此,在一个宁静的夜,怀念我的奶奶!

老刘永远活在我心里!

2016.06.16 00:03 写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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