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丰饶的日子

 

我们终其一生,不也正是在等待着丰饶和带走丰饶吗,只是那些等待丰饶的日子那么令人动心,那么婉转成曲,那么美丽如画,又那么让人怀念。...



有时候,我真是觉得老了。

坐在老家的小院,总想起过去的日子,站在小巷也常常想起过去。

过去有啥呢?吃不好,穿不好,甚至把那些带有时间标记的过去都可以归为不好。不过,虽然过去的不好至此,也不至于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过去总是有它让人怀念的地方,有那些再也见不到的风景,还有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房子旧了,房子还在,椽檩还在,门窗还在,只是旧了。过去的那些人,说没就永远没了,他们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他们曾经就站在那儿,坐在那儿,走在那儿,睡在那儿,在那儿把院子扫了又扫,把案板整出那么多动静来。

院门连着巷口,一迈步就跨进了家门。

以前的离开不觉得是离开,现在的回来没觉得是回来。

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房子旧了,院墙颓了,原来坐在房檐下的人没了,原来院子里没有的人添进来了,人不一样了,院子终归还是那座院子。这老院子就像一口滚着浓汤的老锅,舀走了没见少,添进来的没见多,什么菜放进去都成了锅里涌动着的味儿。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都成了这院子里熟悉的身影。一切都进行得平常又平常,让人对此并无觉察,仿佛一切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走到巷子里,巷子安静的很。

熟识的人,说话没有了力气,带马达的车子发出沉闷的声音,也遮不住四周的寂寥。

巷子空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再也无法束缚住人们远走高飞。窗钉上了,门封住了,院落荒了,很多人家没有人,很多荒草从原来人走的道上冒了出来。这草与人较量了多年,它们瞅准时机,探头探脑,想掩盖住过去的印记,它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这么干,想要遮掩人们在此停留过的记忆。还好,还有我记得这儿发生的事情,它们终归无法得逞,我用脚把草踩了又踩,我知道它们也只是装作暂时顺服。我给我自己讲,也给孩子们讲,讲老家这儿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我想这荒草总不比他们长得高吧。

终于开始下雨了,雨总能在我回来的时候尾随而至。

我经常梦见一场雨又一场的雨罩着老家的房屋、树木和土地,只有在雨中它们才变得愈加不可琢磨。

我喜欢这雨,因为天热,也是因为庄稼需要雨,还有经过这雨水的滋润啊,可以让干枯的记忆开始复苏。雨水哗哗地顺着房檐流下,房檐上有雨水熟悉的瓦当、洞槽、天蓬草,还有檐下躲雨的燕雀,它们都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它们都依赖着这个日渐破旧的老屋院落,不肯离去。雨很大,洗刷着房屋,混浊的水流过之后,变成了干净的水,清亮的水让人心里也变得安静透亮。房子尽管难掩日渐苍老的面容,但一时间又变得清爽了许多,比先前略有生气。原来在雨中奔跑嬉戏的孩子已到心事重重的中年,现在的巷道里已经很难找到当年挖泥巴的地方,两手干干净净地站着看雨,眼前总晃运着当年满是泥浆的手。

雷声在闪电之后,后人在前人之后,有人走也有人来。

生活的情节都是当年写的剧本,转眼之间物旧人非,曲终人散。

总有一天,眼前的房子也会没了,再也没有人能记起所有的这些陪伴过你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畜,曾在世上有过。那些陪伴过你的旅伴,与你一样都是过客,那些曾经茂盛的生命,曾经缤纷了一季又一季的风景,曾经奋力生长的样子,都最终幻化为一段曾经丰饶的日子成为一个见证。大地会在另外的人面前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变得丰饶,变得荒凉,变得那么容易健忘又那么让人怜惜。我们终其一生,不也正是在等待着丰饶和带走丰饶吗,只是那些等待丰饶的日子那么令人动心,那么婉转成曲,那么美丽如画,又那么让人怀念。

雨后,一只蝎子摇摇晃晃爬了出来,试图以针带毒的刺痛给我一个清醒的回忆。我拒绝了它的“好意”。

2016.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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