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语酸菜情更酸
世间有汹涌奔放的酸、有透骨锥心的酸,也有平庸寻常的酸,对于我来说,酸菜的酸汹涌也好、锥心也好、平庸也好,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它的酸是发自内心、融入生命的一种酸,也是与我投缘的一种酸。...
其实,我小时候是最怕酸的,对各种酸都曾怀有戒心,在山西人中间我起码在口味上没有得到祖上的真传。小时候在家乡,那种来自食物体内的激烈的酸,从未熟的果实中传递出来,从各色蔬菜和各种醋汤的酸涩中释放出来,直接遮蔽了其他食物的味道,甚至原本喜好的那点简单的香咸味也在酸味面前缴械投降、俯首称臣。这恐怕是酸很长时间没能引起我好感的原由,也让我对酸的不怀好意始终抱以怨怼,比如早先对家乡绛州一带常吃的一种酸汤就极不习惯。后来,是酸菜调和了我的胃口,滋养了我的身体,才使我与酸达成了和解。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对于酸菜我没有选择,它曾长久地主宰着我生活过的那些漫漫长冬,这种陪伴也就有了一种生命中一路同行的味道。
在家乡,用砂锅炖酸菜是最简单、方便的一种吃法。那时候的冬天,各家各户的饭桌上都居中蹲着一口不小的黑色砂锅,里面就是弥漫着酸味袅袅、经久不变的酸菜,不同只是富裕人家配以肉、豆腐、粉条,贫困人家则除了酸菜还是酸菜。那口黑砂锅极有可能是经历了好几代人的,黑亮结实、沉默不语,它腹中拥过一年一年的酸菜,底下舔过一代一代的烟火,它看过无数生活的酸楚,也盛放过无数寒门的期盼。我想家乡人的口味就是在这样固执的环境中炼就而成的,当酸菜成为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时,它已经不是一道菜了,而是一味隐入你味觉的佐料,当你不知不觉已离不开它时,它已经成为你生命里的一个符号。这就是酸菜,这也是我对冬天家乡酸菜的情有独钟原因。
大凡家乡的寻常食物,一馍一面、一粥一菜,多是滋味执着而稳固,样貌寻常而拙朴,虽不高贵,却是最顶饥扛饿、化解乡愁的寄托。对于我来说,小时候最熟悉的酸菜面大约如此,相比于原生态的酸菜,我更爱用家乡酸菜做的酸菜面。面是地道的自家小麦磨的面,酸菜是自家缸里卧好的酸菜,干面、汤面皆可,重要的是酸菜纯正的酸味提升了面的品质。祖母在世时,最擅长做旗花酸菜面,面是自己手擀切成旗花,卤是酸菜熬成的,配以葱花、辣油调味,最为关键的是用原汁的酸菜汤调面,吃起来酸滑爽口、欲罢不能。酸菜汤面,则是我母亲拿手的,也是必须用酸菜原汤下面,细面酸汤,酸味悠长,十分勾人食欲。多年来,我远赴异乡,几乎与家乡的酸菜断了联系,与酸菜有关的面食自然也无从享用。尽管每到冬天总会莫名地想起那些熟悉的酸菜,但酸菜也只能在记忆里日渐清晰,却无法安抚我肠胃里荡漾的微微酸楚。
牵挂不如动手,近年随着对酸菜的日益思慕,我在家里开始了做酸菜的尝试。方法完全按照传统的程序实施,只是缸储的规模和摆放的地方要迁就一些,不过味道总的来说还是走了家乡的正路。今年酸菜卧好那日,孩子晚上喊饿,夫人急入厨烹饪,简简单单几下就有酸爽的香味飘了过来。招呼儿子吃着的同时,顺便应承了我一下?瞥见是酸菜啊!当时就不顾斯文,舀了一碗。醇香的酸汤中卧着清亮的细面,浮着剔透的酸菜叶、豆腐丁和青绿的飘菜,吃完连呼,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真是忽如一夜酸味来,欲语酸菜情更酸,原来这点点微酸中,都曾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味道呀。
想起某位作家说过,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那样一种味觉能让你回忆起一段美好的往事,即便是千里万里、千难万险又算得了什么?世间有汹涌奔放的酸、有透骨锥心的酸,也有平庸寻常的酸,对于我来说,酸菜的酸汹涌也好、锥心也好、平庸也好,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它的酸是发自内心、融入生命的一种酸,也是与我投缘的一种酸。那种酸在我口中,永远是地道的酸,是纯正的酸,是纯洁的食物之酸,也是我的日子里不可或缺的一味调和之酸。
20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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