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青蛇》与电影《青蛇》不同在哪里

 

人物与主题的重塑:从《青蛇》浅谈文学作品到影视作品的改变。...

小说《青蛇》与电影《青蛇》

不同在哪里
浅谈文学作品到影视作品的改变
刘雨嘉

李碧华的小说《青蛇》完成于1993年,同年,徐克根据其原著,改编了电影《青蛇》。尽管李碧华也参与了电影的编剧,但我认为电影版的《青蛇》与小说大不相同。但在我看来,《青蛇》并不存在其他文学作品改成影视作品后出现的种种弊端,如与原著不符、人物塑造不成功等……它让我觉得很有趣的是,这两部作品更像是从不同视角为我们展示了同一件事给人的不同观感,从徐克的电影和李碧华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男性和女性关注的重点、对于人物的观念、对于作品风格的把握都是截然不同的。徐克与李碧华,这两个人分别从男性与女性、导演与作家的角度向我们展示了《青蛇》这个作品。
小 说
李碧华的小说有极浓的女性主义色彩,这样的观念也使得小说《青蛇》的主题更偏向于探讨男与女在爱情中的区别、对于爱情是什么的困惑和寻找。

在李碧华的小说中,以青蛇作为第一人称,从她的视角分别去看许仙、白素贞、法海这三个人以及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个人之间纠缠的关系。小说第一章,青蛇与白蛇刚刚从蛇形变成女人,就对男人进行了探讨。小青问男人是什么,白素贞如是答:“那是一种——叫女人伤心的同类。刚出场的白素贞已经有千年的修行,她对爱情以及对男人的最初认知大多来自历史上的爱情悲剧。直到吞下七情六欲丹让她有了悲喜,她开始觉得这千年的日子度过的太寂寞了。她装扮自己,为自己哀伤,小青不懂她的春心荡漾,她对小青说:“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可见当时白蛇想要的是乐趣,她的爱来源于寂寞,想要的是“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个男人陪她打发无聊的时光,在最初的探索中,她以为这就是爱。

小说里,许仙不再是那个木讷的书生,他虚伪、滥情、贪婪,却隐藏在温柔斯文的外表下。白素贞看似聪慧,却傻到将全身心放在许仙身上,她开药铺,赚钱,费尽心思讨许仙的喜欢。而许仙呢?当法海将雄黄酒给他时,他毫不犹疑的给白素贞喝;在小青因为不懂爱而迷惑犯错时,他主动迎合,还要带着白素贞的银子与小青私奔。其实白素贞对许仙的真面貌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但正如小青所说,“他不好,她也舍不得说他半个字。”她毫无怨言的爱他、安分的做女人、死心塌地的信任她,这时候的白素贞,以为这就是爱情。她以为自己懂,越陷越深,越来越糊涂,直到被许仙所害压在雷峰塔下后才明白“半生误我是痴情”。
而小青早已看透了他的恶心嘴脸,许仙告诉小青自己早就知道她们是妖。“我并不相信这样毫无要求的爱情。”“男女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这是许仙眼里的爱情,有要求的,聚散随意的,将白蛇青蛇玩弄于鼓掌之间。

反观小青,虽然也是困惑,却比她清醒。她看着白素贞的“爱情”,虽有羡慕与妒忌,但同时也怀着一份嘲讽。她明白许仙是什么人,法海是什么人,他们要什么,自己要什么。她也去放肆寻找,勾引许仙,甚至法海;始终保持着一份冷静和理智探究爱情,在答应陪白蛇去凡间时,她就告诉白蛇:“老实说,你是为了爱情而去,我,则是为了怕寂寞。”而白蛇当时的回答是:“——二者有何分别?”可见小青虽然不懂,但明白寂寞不是爱,白蛇后来的忍辱负重也不是爱,许仙的猥琐不堪更不是爱……她明白那不是爱,后来却越来越悲哀的发现,爱却可以是你以为的任何。“那些温柔管语,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雨丝和眼泪,那些‘爱情’,原来因为幼稚!”

在小说中,李碧华让青蛇白蛇在现代重逢,故事的结尾,白蛇见到这一世的许仙,再一次春心萌动。她化身现在的摩登女子,“小青,生命太长了,无事可做,难道坐以待毙?”完全忘记了上一次自己曾伤痕累累,再一次投身进去。看到这里多少有些讽刺,她为许仙痴狂是真的、明白“误自己的是‘痴心’也是真的,但,那又怎样呢——她这一世的寂寞也是真的,那样轰轰烈烈一心一意的爱,竟是可以跟不同的人重复来的。”

书中在最后写: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在《青蛇》中,李碧华将主题立意在探索爱情,是寂寞,是乐趣,也是一心一意与痛苦。就像是小青最后说的她与许仙在欢好时的一瞬间,也以为她是爱他的——寻找了那么多年,一直认为那么珍贵的爱情应该是什么,结果却发现,它什么都可以是,是个很随意的东西。她将四个主要人物分别塑造成痴(白素贞)、贪(许仙)、惑(青蛇)、嗔(法海)四个形象,映射着现代都市的年轻男女以及他们的爱情:美妙有趣、但也短暂脆弱。并不是什么悲剧的结局,但很苍凉。而且其中对于青蛇白蛇以及许仙人物的重新塑造太背离我们记忆中的青白许,虽然我们可以明白她的用意与目的,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电 影


在电影《青蛇》中,他将李碧华关于爱情的主题提升深化,着重于探索妖、人、佛的人性与情感,欲望与本能。

首先,徐克对小说里的四个主要人物都做了调整与改动,他将许仙重塑为一个相貌寻常的读书人,删减了他极其恶劣的那一面,而将其恢复成传统意义里大众认知的许仙——清秀斯文,最重要的是温良慈善。同样是雄黄酒,他千方百计地阻挠白蛇多喝,还把酒壶里的酒偷偷倒进荷花池;法海要来除妖时,他赶紧通风报信要二人逃走。电影中的许仙是善良的、真诚的、纯粹的,他爱白蛇,所以不管她是人是妖,尽管害怕,还是本能的保护她。当法海将他抓去,他对法海大喊“我不落发!我不要出家!我眷恋红尘,沉迷女色,你们是嫉妒我吗?我不要学你们一样!他毫不隐晦自己的欲望与情感,并对桎梏他的法海以及他所谓的佛法(社会礼教)提出反抗。在电影中,许仙的情战胜了理。

而在白蛇的处理上,电影中的白蛇少了小说中的痴傻、隐忍、以为无条件的退让就是爱。电影中的白蛇一面风情万种,一面却冷静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成为真正的人。”体会人的七情六欲。电影中删除了白蛇是因为吃了七情六欲丸而开窍,将其演化为自然的、本能的对情感的追寻与冲动,也有关于青白相争的片段,电影中此处削弱了小说里的原有的过于深刻阴暗的欲望和黑暗面,而设计成白蛇是想捍卫自己的爱情,她认为“爱情是从一而终的。”而小青则是出于对情的探索,无意做下的错事。她阻止小青,并不是因为她怕小青也拥有情感,而是她明白,真正的情感并不是只有爱与欢愉,更有无尽的酸辛与痛苦,而不想让小青过早体会。电影中的白蛇,更像是饱经过世事。她看中许仙,引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她开药房替人看病,又有人性的善良;她懂得情感的痛苦,沉醉于爱情的甜蜜,虽然是妖,但她拥有一切人的本能。电影正是肯定这种本能。

电影里的青蛇仍保留了她对于爱情的探索与困惑。但与小说不同的是不仅仅局限于爱情上,与白蛇相比,她不谙世事,她的不甘不愿来自姐姐对她的疏离,她迫切的想明白七情六欲,于是在白蛇与许仙成为夫妻后,她偷看白蛇与许仙欢爱,以为欲望就是爱情。为此她去勾引法海、勾引许仙,她看到姐姐的眼泪,而自己却没有,她不懂为什么,但当白蛇去死,她去寻找许仙,看到许仙已经做了和尚时,她终于懂得了生死离别的痛苦,流下了眼泪。爱情是什么?白蛇告诉青蛇,爱情是从一而终。在白蛇的眼里,她宁可死,也要找到许仙,她坚守的是她的爱情;而在许仙这个人的眼里,他为了求法海保住白蛇和青蛇的性命,甘心出家做和尚,他坚守的是他们的生命。许仙和白蛇都没有错,但在小青眼里,许仙的做法是对感情的一种背叛。她杀死了许仙,但似乎更加困惑,“情是什么,连你们自己都不明白。”
我认为电影中最出色的部分,是让法海这个人物更加丰满。他有强大的法力,有他执拗的坚持。他以他所谓的条例衡量一切,认为这种规则决定任何,他认为是无情的,他否认情感与欲望的合理与存在。但同时,影片中的法海,也有困惑和痛苦的过程,当他看到青蛇白蛇为产妇挡雨、当自己被情欲困扰被青蛇引诱,他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东西,直到看到白蛇产子,法海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崩塌了,妖也懂情,也有义,也有人的性格与本能。他明白的那一刻,也是他懂情的那一刻,他最后的那一句“小青”,将徐克想要传达的主题烘托致最高。无论是人、妖还是佛,其情感与欲望都合理存在的。

李道新在《中国电影文化史(1905—2004)》中写道:“由此观之,李碧华的《青蛇》可说是一个现代女性主义者讲述的爱情故事,它颠覆了传统小说中男权意识的叙述模式,重构了一种新的叙述模式,通过融入现代人的性格与体验, 在不自觉中打碎人的固定思考,展示了新的女性主义视角,更深层地透视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文化。一个纯洁邪的古典爱情神话自此在另一个相关文本中被变成了一则布满尴尬与辛酸的世俗故事。”而徐克的电影从一个男性视角为我们展示了对于人欲、情感与礼教之间关系的探索,更富有哲学性与隐喻性,极富有个人风格。“这种绞缠不清、欲语还休的情感体验和心理机制,既来源于乱世背景、虚拟世界或未来时空中无法定位的身份困境与不可甄别的忠奸善恶,又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创作主题和香港观众郁积于胸的显示关切和‘九七’征候,恰到好处地映照出导演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历史文化悲情”。

如果说李碧华的《青蛇》带来的是一声冷笑,那徐克的《青蛇》则是一声长叹。同一个故事,两个主题,两个讲法,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我欣赏李碧华平静中隐藏着辛辣讽刺的文风,但同时不得不承认,作为一部电影,正是徐克的改编才让《青蛇》有了今天的成就。他从小说中提炼出能被大众接受的价值观念和艺术形式,保留了角色在人们固有记忆中的形象,升华了主题同时又融入了个人的风格进去。《青蛇》在当时的票房并不好,但是却让很多观众印象深刻,其艺术价值是远高于商业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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