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条有尊严的狗

嘿，老狗，你还在吗？你最近好吗？窗外又下雪了，我在梦里等你。...

我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新的工作，新的人生。你一定知道的，因为你就在我的身边。

我喜欢在城市中行走，脚掌碾压路面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生活。用脚步去丈量城市，用眼睛去观察城市，用每一个毛孔的呼吸去感受城市，不同的风貌，不一样的烟火气息。

老狗，你看见了吗？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是我们即将展开生活的新天地。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蓝蓝的天，一朵大大的白云飘荡在脑袋上，真美。低下头，环顾了一圈脚下的土地，眼前的画面中只有坚硬的水泥地面和我的粉红色运动鞋，除去周围行人一晃而过的鞋影，总是觉得那画面有一些些的荒凉和孤寂。

应该有你在的，就在我低头能够看见的范围里，你应该跟着我的，跟着我的脚步后面，这是我们的生活。老狗，这样的世界，你喜欢吗？

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红绿灯不断变换着颜色，身边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不动。在他们偶尔闪过的惊讶的目光中，我知道也许又会有几个“傻X”的称号扣在我的头上。我要感谢那些对着我挑眉的路人，脚步匆匆，肯为一个陌生人停顿一下脚步，问候一声“傻X”，在繁闹的都市中，这何尝不是一种关怀？

人长大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种疯玩疯闹的简单生活，人回不去了，心也回不去了。心和身体都承载了太多的东西，我们远离家乡，我们孤军奋战。

习惯了冷暖自知的生活，好怀念当初的单纯美好。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站在陌生的街头，我依然习惯性地向身后眺望，却早已空空如也。

嘿，老狗，最近好吗？我在心中默念。老狗是一条狗，一条真真正正的狗。不像是那些围着饲主摇尾巴的狗，他是一条骄傲的狗，一条有信念有尊严的狗。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是乡村的外婆家。那里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一片片的苞米地，清澈的小河塘。每年放假的时候我都会回到那个天堂，在田埂上奔跑，在小河中捞鱼。风儿吹过苞米地，大大的苞米叶被吹的哗啦啦地响，我和小伙伴们撅着屁股赤着脚向花蝴蝶发动围捕……

童年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在那简单的快乐中，我遇见了老狗。

他真的是一条很老很老的狗，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条老狗。

那是夏天里最热的一天，太阳烤的地面暖烘烘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烤盘，午饭过后，村里的人都回家避暑了，只有老狗，一条狗孤零零地趴在老榆树的树荫下，两只长耳朵拖拉着垂在脑袋上，四肢直直地伸展，一双眼睛无神地半睁着，嘴角还露出半截舌头。

那个下午，我和小伙伴在小河塘中被大人揪了回来，外婆拎着我的衣领，我踉跄着跟着她的脚步往家走，嘴里不甘心地嘟嘟囔囔。就这样，不经意间的对视，我们都以一副狼狈的形象遇见了彼此，这算不算是一场缘？

我问：那是谁家的狗？

外婆说：不知道打哪里跑来的老狗，在村口趴了好多天了，怕是老的快要死掉了，被主人丢掉了吧。

我说：让它进屋避避日头吧。

外婆说：快要老死的狗是不能放进屋里的，不吉利。

外婆的叹息仿佛依旧回荡在耳边，只是我一直不清楚，她感叹的是老狗，还是人心的无情？老狗很温和，来到村里之后一直稳稳地趴在村口的那棵老榆树下，不吵不叫，安安静静。

一双历经沧桑的狗眼平静地凝视着忙碌的村民，它静静地趴着，头抬得高高的，坚挺着狗的脊梁，仿佛自己不是落魄的流浪狗，而是那检阅仪仗的将军。也许他真的是老了，他时常都是保持着趴伏的姿态，只是偶尔才站起身来蹒跚走动，摇摇尾巴，对着善良的给他端来食物的主妇致敬。

那一身黑色的皮毛已经有些发灰了，狗皮松软地挂在消瘦的躯体上，像极了年迈的老人。他展露出的是那副看似羸弱的模样，却没有人知道，那副历经磨难的旧皮囊里，包裹着的也是一个曾经喷薄绽放过的灵魂。

老狗静静地趴伏，一双狗眼静静地凝视，不知道在他的脑子里，这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人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偷偷地趴在窗棂上眺望着他，外婆在炕上已经睡熟，我猫着身子缩在窗口，静静地观望着老狗。

似乎冥冥中的某种联系，在我眺望着老狗的时候，他也突然转头向着我的方向望了过来。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见我，可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看不见的眼神中传达着说不清的情绪。一人一狗在对视中找到了契合点，埋下了牵扯一生的种子。

缘，就是这么妙不可言！我给老狗端来了水，撑着伞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喝水，我体会到一种施舍的快乐。他喝完水，抬头看看我的脸，转而又低下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手背，湿湿的，热热的，痒的我呵呵笑个不停。

那天在老榆树下，6岁的我撑着一把能够盖住我身体的大伞，蹲在趴卧着只比我低半个头的老狗面前。我轻轻地，试探地摸摸他的头，滑滑的感觉，他一定是一条身体健康的老狗，除了年迈。他低下头任由我有些颤抖的小手覆上他的额头，我一遍遍地捋顺着他的毛发，他一动不动，老狗啊，你是否想起了你的主人？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来喂它，不是残汤剩饭，是我的饭。我端出我的饭，我们一起吃饭，像老朋友一样，一人一狗，说说笑笑。渐渐地，外婆也开始放任我的任性，除了不允许老狗进屋。

他是我的狗，是我的伙伴。

在我的鼓动下，老狗终于走出了老榆树的树荫，他步伐缓慢地跟着我满村子乱跑，我跑跑跳跳的身影背后，不出五米的距离，总会出现老狗的稳健身影。村里的叔叔伯伯都说，看得出来，这是一条好狗。

嗯，老狗当然是好狗！

我爬树的时候，他蹲在树下守望，虽然不声不响，但是他眼中的担忧，我懂。

我捞鱼的时候，他蹲在河边等待，看着我捧着一捧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快乐地吐出了舌头，虽然聪明的他一定想到了，那捧水都会被我泼在他的身上。

我扑蝴蝶的时候，他静静地趴在一边，那眼神就像外婆看着我的一样，平静，慈祥。

我有时候在想，老狗会不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多么贴心，多么温暖。老狗，老狗，我一直叫他老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未给他起过一个属于我俩的名字。我每每呼唤他老狗，他都会摇着尾巴走到我的身边，用鼻子顶一顶我的肚子，这是我俩独特的打招呼的方式。

长大之后，我曾经见到过很多跟老狗长的相像的狗，一样的温顺，一样的健壮，可是我向他们伸出手的时候，回应的或是警告的狂吠，或是温顺的舔舔。它们只是跟他相似的狗，它们都不是老狗。

老狗是独一无二的，他懂我，我也懂他，虽然跨越物种，可是我们彼此心心相惜。

经历过很多次的失败后，我渐渐远离狗狗，那只迈着优雅步伐踱过来，用鼻子顶顶我的肚子来打招呼的老狗，永远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他是独一无二的。

6岁的那年，老狗陪伴我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一人一狗，不知烦恼为何物。老狗，那副挺胸蹲坐的模样，永远是停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珍藏。

铺开一张白纸，我拿起画笔想要描绘他的样貌，可是那份心底的眷恋怎么能够轻易的描绘出来呢？我扔掉铅笔走向窗口，窗外早已是冰雪的王国。

这个城市下雪了，雪花漫天飞舞，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天与地。我站在窗口眺望，像小时候那样，可是眼前是一片的霓虹，在满天的洁白中若隐若现。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金色的田埂，低垂的柳枝，高高的窗棂和老狗温和的守候。回不去了，我的童年时光，见不到了，我的老狗。在我6岁的那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老狗死了，像他来时的那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在我的哀求下，外婆终是拗不过我，在灶台旁给老狗搭了一个简易的狗窝。北方的冬天太冷了，老狗蜷缩在狗窝中，倚着温热的灶台取暖，整日也不动一下。他开始不愿意理人了，外婆说他太老了，老的没有力气动了，也许，他快要死掉了吧，年幼的我曾经忧伤地思考。

老狗默默地挨了一日又一日，不吭不叫，温顺极了。只有在我靠近的时候，他才会抬起头，半睁着眼睛，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掌。

老狗，你不会死掉的是吧？冬天快要过去了，等春天到了，你再陪我去放风筝吧！

我轻轻地摩挲着他早已失去光亮的皮毛，嘴里念念有词。老狗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哼声，用鼻子顶了顶我的胸口，温热的鼻息扑到我的脖子上，痒痒的。他将头倚在我的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当时的我也是个孩子，可是我知道，老狗在依靠我，我是他的山。

当天夜里，老狗死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像他来时一样。

清早太阳升起，老狗静静地蜷缩在他的小窝中，像睡着了一样。我蹲在他的身边，抱着冒着热气的早餐，嚎啕大哭。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离别，竟是那般痛。人生短暂，岁月总是太匆匆。

我长大了，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我在城市间辗转游走，为了生活而奔波。与白天的热闹相比，夜晚的宁静总会让我想起曾经，那些回不去的美好和抓不住的温柔。

老狗陪伴了我那段难忘的岁月，庆幸的是，相识的每一天，我们都在默默地彼此守护。遗憾？没有，怪只怪相遇的太晚，离别的太早。

在我的记忆中，他是童年最美好的片段。我的老狗，我的守护神。

如今长大了每每心情烦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我的梦中，静静地陪伴着我。他蹲坐在我的身边，不再是年老无力的样子，他精神奕奕英武地坐在我身旁，一双温和的仿佛看透世间百态的眼睛，眼神温和地注视着我，抚慰了我躁动的心。

离家远行，青春将逝，老狗始终陪在我的心里，给我最温暖的慰藉。朋友分别的孤独，爱情分崩的痛苦，一个个宿醉的午夜，老狗啊，你始终都在。我曾以为我是你的山，是你的依靠，可是，你才是我最大的靠山，在你的陪伴下，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有勇气重新出发。老狗，你陪了我多少年了？你走了，可是我知道，你从未真正离开。

一晃二十年岁月匆匆过，你守护着我，你累了吗？

我走过了很多城市，遇见了很多人，欣赏过很多风景，可内心中最珍惜的还是小时候烂漫的乡土童年。绿油油的苞米地，金黄色的田埂，蓝蓝的天空，潺潺的小溪水，当然，更重要的是身后你的默默守护。

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吧？你是一条经历了二十年岁月的老狗，而我，只是一个垂髫小儿，你在守护我的时候，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孩子？

老狗，你走的不安心是吗？你陪我的时间太短了，可是你阻挡不了死亡的脚步，你的忧伤，我懂。你一直在用另一种形式守护着我，你不会说，可是我懂。

又是一场大雪。跟那年冬天的一样，不同的是，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知道你不会，我也舍不得你走。老狗啊，你继续守着我吧，我原来这么自私，请原谅我的不舍。

嘿，老狗，你还在吗？你最近好吗？窗外又下雪了，我在梦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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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五月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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