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知者寡落 朽者不朽

 

这个月,中国美术馆同时推出了两个诞辰140周年的特展,一位是陈半丁,一位是陈师曾,他们共同生于近代历史的大变局中,身处转折时期,也都是中国绘画“走向现代”的先行者。...


陈师曾自画像
这个月,中国美术馆同时推出了两个诞辰140周年的特展,一位是陈半丁,一位是陈师曾,他们共同生于近代历史的大变局中,身处转折时期,也都是中国绘画“走向现代”的先行者。

只不过,一位历经了晚清、民国、战争年代,走向了建国和新时代,这是陈半丁;而另一位的生命,则止于民国,这是陈师曾,他匆忙的早逝于1923年。但他“朽者不朽”的人生故事和艺术成就,成为中国近代画坛绕不过去的个案。

关于陈师曾的印象,业界首先会想到他提倡的“文人画之价值”,也知晓其《北京风俗图》,还对他在民国画坛的故事略知一二。但似乎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更深入的了解。

“这或许与他1923年早逝,作品散佚,又未曾举办过全面的艺术展览有关。就其自身的人生经历和艺术成就而言,一般观者也许并不是那么了解。” 中国美术馆吴为山说,时间流逝,知者寡落,何况自今距其诞辰已是整整140年!在此时重提陈师曾,并全面研究,揭示其二十世纪中国画走向现代的开拓价值和文化启示,显得尤为重要。
陈师曾《北京风俗图——墙有耳》
28.5×34.7cm 1914—1915 纸本
学过西画之后,为何还会守护传统?


介绍陈师曾的重要性,首先就要罗列陈氏家族的一串名字。祖父是湖南巡抚陈宝箴,父亲是著名诗人陈三立,三弟是著名史学家陈寅恪,次子陈封怀是植物学家,中国近代植物园创始人。这个家族就是一个传奇。

“1924年泰戈尔曾经来中国访问,徐志摩专门陪泰戈尔到西湖,专门拜访陈三立(号散原),可以说他是最后一位古典诗人。但是陈散原不光是一个诗人,他根本上是在现代中国转型中的先锋人物,他扶持了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黄遵宪等一批具有唯心精神的人物。他还曾经创办了时务学堂,当时有四十多个学生,这些人大多成为孙中山领导下的革命队伍中的一员,最著名的是蔡锷。”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宋晓霞这样介绍陈师曾的父亲和他所出自的家庭,这样的一个家庭,和时代、文化的现代发展都有着直接关联。

从一个有声望的封建大家族而来,陈家的家训是“以诗书立门户,以孝悌为根本”,陈师曾自然不落俗套。“相传年方六岁时,陈师曾在杭州随祖父乘轿游西湖,当时湖面荷花盛开,绚丽多彩,触景生情,陈师曾便情不自禁地再轿板上用手指画荷花。返回家时,祖父授以纸笔,他便开始习画,所画全由写生,并无师承。”朱万章这样描述陈师曾的早年学画状态,后来,10岁的他在长沙开始师从尹和白学画。陈师曾在十八岁时就可与祖父、父亲及晚清名儒合作绘画。
陈师曾画像


因为早逝带来的巨大遗憾,学界对于陈师曾早年的作品了解并不深入,“朽者不朽:中国画走向现代的先行者——陈师曾诞辰140周年特展”的策展人、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邓锋对雅昌艺术网介绍,所以对于陈师曾早年的作品很难用年代顺序去梳理,但是却能够从他的作品梳理中看到他的总体风貌和风格流变,“他早期在山水画方面学过四王,而且曾经下过一些功夫,在花卉方面他对恽南田这条线索认真研究过。”

1902年,27岁的陈师曾与鲁迅一同赴日留学。浙江大学教授江弱水曾经撰文详述了陈师曾与鲁迅的关系:“他与鲁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远过其与父兄。在南京矿路学堂他们就是同学;一同到了东京弘文书院,两人又住一个寝室,关系始密切起来。”

在日本的7年留学经历,对于陈师曾的艺术观念和实践而言,毫无疑问在其传统的中国家学诗书画训练之中,融入了西方的思潮和理念。

邓锋在近两年筹备展览的过程中梳理了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对陈师曾的研究,并从中发现了一些在此前并未被用过的新材料,例如其中有文献明确记载陈师曾在日本学过西画,并每天在黑板上画简笔的绘画,画水彩、油画。

邓锋介绍,陈师曾当时对西方的了解远远超乎我们今天的想象,这从他当时的文章中就能略见一斑,例如他就在1911年至1912年翻译过《欧洲世界最新之状况》,“这篇文章里谈到了西方的印象派、后印象派、表现主义等,从西方艺术的发展步伐来看,这正是后印象派、表现主义刚刚发生,这就意味着他密切跟踪了当时西方的艺术发展态势,而且他在文章中对绘画的像与不像、形色关系上都有非常深刻的体悟。”邓锋认为,陈师曾对于西方现代艺术的了解其实反正了他对中国传统国画的书写性的进一步确认,并对于写意风格进一步去传承、发扬。
陈师曾与吴昌硕合作绘画


“我们能够看到陈师曾回国之后的绘画风格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当然这跟吴昌硕有直接关系。”回国之后,他因仰慕吴昌硕的书画篆刻,经常从江苏前往上海,得到了吴昌硕的亲授。“在此之外,我们可以发现他也吸收了日本传来的西法。陈师曾吸收西方绘画不同于当时的其他画派,他把学到的西法很巧妙地转化和融通了。”邓锋说,用今天的视角和话语再来回看陈师曾,应该说他是站在一个国际视野上来思考中国画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恰恰对于之今天中国画的创作问题特别重要。
陈师曾《八桃》121.8×41.2cm 1914—1915 绢本
北京十年,陈师曾的文人画姿态
谈及陈师曾在民国时期与文化名人的故事,他与鲁迅的交情当然放在首位。从年少时的同窗,到日本留学时的朋友,他们的交情被记录的最多的还是在北京时期——陈师曾生命的最后十年。北京时期的鲁迅日记里,陈师曾是出现最频繁的名字之一。他曾经在鲁迅的日记中出现了70多次,他们常常一起逛小市,看画帖,交换碑拓,一个月总要聚首那么几次。
陈师曾与鲁迅的交往


陈师曾生命的倒数第十年,他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从南方改变到北京;除了鲁迅之外,还跟姚华、齐白石、梅兰芳、金城、胡适、蔡元培等当时画坛、文坛名流均有来往。“其中与鲁迅、齐白石、姚华的交游最为重要。”朱万章说,陈师曾在北京的10年也是其艺术的黄金时期。

当然,这黄金时期既包括他的创作,也包括他在中国画理论方面的主张。

陈师曾是在1919年之后开始明确提出对文人画价值的再认定,邓锋认为一方面是陈师曾也受到了日本20年代文艺思潮的影响,日本在经历了全盘西化之后,在20年代重新回到整理本土文化的过程中,这在当时算是很大的思潮;另一方面,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对于中国知识界来说,突然感觉西方文明崩塌了,尤其是新文化运动以来导致的对传统文化过于激烈的抨击和破坏。“这个时候陈师曾觉得作为画界的领袖,有必要站出来发出这样的声音。”邓锋说。
陈师曾与梅兰芳的交往
“1920年陈师曾在清华园以希腊艺术女神谬斯命名的美司斯艺术社团成立大会上发表了一个演讲,题目是‘中国画是进步的’,他后来根据这个演讲改写了同题的文章,次年发表在《绘学》杂志第三期,《绘学》杂志在当时主要为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史研究的重要刊物。这篇文章,我个人的评价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学理论的轧卷之作。”宋晓霞举例。

陈师曾重要的几篇关于中国画的著述都源于的演讲,从山水画到花鸟画到人物画,再到宋晓霞教授提及的“中国画是进步的”和“文人画之价值”。邓锋说,尤其是“文人画之价值”从白话文到文言文的修改版就是对于传统文化的一种姿态。“这种姿态到了20年代中后期,开始产生巨大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中国画家和西画家,对于传统文化的认识开始越来越沿着陈师曾开启的这样一条道路重新来肯定传统的价值。”

在陈师曾《文人画之价值》的开篇,先设问到底什么为文人画: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
陈师曾《芭蕉栀子》 纸本


陈师曾在逝世之后被吴昌硕题字为“朽者不朽”,而后来研究者们对于这四个字的评价则多指向陈师曾所讨论的文人画的价值。“其实我们在讨论陈师曾的价值的时候,我们当然要本着他所讨论的文人画之价值来阐述,但是这个价值它不仅仅是对中国画或者是说中国水墨画或者是文人画的一个阐释,就陈师曾的着眼点来说,它是对中国美术现代转型,整个中国美术一个发展方向的揭示。”宋晓霞教授说。

一百年以后,当我们现在再重新观看陈师曾对于何为文人画的回应的时候,会发现他强调的是性质、趣味和于画外看到的文人的感想。而这也正是我们当下的艺术所应该面对的,艺术应该回到现代艺术发展的起始点去重新思考、重建新的艺术的方向。这也是今天学界所不断讨论的与传统有关的话题,其实在一百年前,陈前辈已经给出了答案。
“朽木生花” :陈师曾影响的一代大师
陈师曾一度被认为是齐白石‘衰年变法’的重要引路人。“1917年当齐白石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他在琉璃厂的南巷纸店里卖画,受到当时已经成为北京画坛领袖的陈师曾的赏识。陈师曾后来主动专门去拜访他,两人成为莫逆之交。正是在陈师曾的劝告下,当时画品不错但画法还有一些太拘谨的齐白石准备衰年变法。齐白石后来自称‘师曾劝我自出新意,变通画法。我听了他的话自创了红花墨叶的一派。’而齐白石真正的变法是从1917年底回湖南,然后1919年初再返回北京画坛才真正开始的。”宋晓霞谈到,这些都已经为研究者所证实,齐白石的变法确实是受陈师曾启发而发生的。

的确,在当时的北京,陈师曾和姚华是公认的“画坛领袖”,他们并称“姚陈”,而齐白石作为一个进京时间并不长的画家,能很快进入到北京主流画家的朋友圈内,显然获益于与陈师曾的相识。而陈师曾能够如此屹立于画坛,并非仅因其强大的“朋友圈”,朱万章认为,真正奠定他在美术史地位的仍然是他的绘画艺术。而这一点,在当下,并不为大多观众所知。
朽木生花
在中国美术馆陈师曾的展厅入口处,以“朽木生花”作为展览的开端,而这似乎正是对于陈师曾艺术的解读。

目前看来,陈师曾流传至今的人物画数量并不多,这在以往也并不被认为是他最重要的绘画类别。但邓锋认为陈师曾的人物画成就最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陈师曾的人物画赢得了最大的声誉。“陈师曾的重要,在于他开启了一种具有现实关怀的人物画创作,并在现实关怀里透露着一种很强烈的人文精神。”邓锋谈到,这在当时以古典题材为主的人物画坛,成就尤为突出。
陈师曾《佛像》 纸本
陈师曾《江南清景》120x40cm 纸本


而其山水画的重要性在于“革‘四王’的命”,从山水画而言,陈师曾多师法“四王”的反叛者。在邓锋看来,陈师曾的山水画有两条路径:“一条路径就是从传统的个性派画家里面去汲取营养。比如他学沈周、石涛、龚贤、髡残、石谿,这些都是我们今天所谓的个性派,反其道而行之的一派,从四王正统派的反其道而行之,从个性派找到适合更加自由的这种个性表达。第二个就是说在庭院写生系列里边他有一批带有非常强烈的写生性质的作品,这批作品真是开了后来山水画重新师法造化的一个大潮。”

邓锋说,这两条路径所带来的陈师曾的山水画都是很有意思的,他很巧妙的把现代的观察视角融入到画面上,画面的构图已经不是传统的山重水覆的传统式构图法,而是一种直接切入的主题、氛围感很强,甚至会有明暗、冷暖的巧妙处理。朱万章也曾经谈到,陈师曾能将西法与国画结合,这样的一种新尝试,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陈师曾《红梅》 纸本
陈师曾《蔷薇群鸡》 纸本
陈师曾 对花卉的介绍


从花鸟而言,陈师曾的创作多以花卉为主,这也是最受关注的类别。由于曾经学过博物学的原因,陈师曾花卉的创作种类繁多,虽然花卉都是淋漓尽致的大写意,但也都精致细腻。邓锋以他看过的陈师曾的一套册页举例说:“这套册页特别有历史,里面在描绘每一个花卉品种的时候旁边都记了很长一段题跋,这个题跋谈到这个花卉的学名、俗名、生长周期、花瓣几瓣、叶子什么形状,带有非常强烈的分析和科学考察的方式,所以这就是‘博物’,因为他是学博物科,博物科就是动物学、植物学、生理学、地质学这些融在一块就是当时的博物,博物就是当时最先进的科学,他跟吴昌硕不太一样,他把形的似与不似之间做了很好的结合,这种似与不似的结合恰恰启发了后来的齐白石。”

再回望整整一百年前的画坛,陈师曾有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在总结他的绘画到底对于后来的画坛有何影响时,邓锋这样回答:我们看传统派的大师全部跟陈师曾有交集。如果说直接影响的话,陈师曾把吴昌硕的画风引进到北方画坛,促使金石学进一步扩展;另外一方面,他跟黄宾虹的关系也非常好,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在山水画实践中没有得以完全展开的在黄宾虹那儿进一步以更加学理化、学者化的方式推向一个高峰山水画;他在花卉上从把南方风格引到北方来,在齐白石身上得到了进一步的最终的发扬光大。他的人物画影响了后来的王悦之画,赵望云后来的战地写生人物画多少都跟陈师曾有一些关系。

后记:陈师曾,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他的艺术和论述都影响至今,用他48岁的生命影响了一个多世纪的艺术发展,尤其是在今天我们频繁的梳理20世纪的艺术史和个案的时候发现,陈师曾是整个20世纪的先行者。但是对于他自己而言,并没有哪一件作品轰动于绘画界,他却将诗书画印都融于一体。正如吴为山所说:他不同流俗,画吾自画,集诗书画印和新知识素养为一身;他以深厚的笔墨功力,传承金石写意之风,并在直面现实中创作出具有人文关怀的杰作;他投身艺术教育与画会活动中,积极推进中日艺术的交流合作;他提携同道,与民初艺坛共同开创出北京画界的新局面……编辑:张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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