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角】小说:新生

 

谁还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医院产科长长的走廊里,灯火通明,静寂无声。母亲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睁大着双眼,她瞅了一下墙上的表,差五分十二点。产房的门仍然紧闭。

新生

文/角角

中秋夜,月圆花好。秋虫低鸣中,一草一木安宁祥和。


女儿已经进入产房二十个小时了,母亲在门口等了一天半夜。

母亲站了起来,悄悄走到产房门口。“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的告示紧把门关,大红的“肃静”悬在头顶。白天,护士已经指着这些字严肃地警告过她。母亲不由得后退一步,左右观望,并无一人。她再次上前,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产房里静悄悄的,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母亲再次失望下来,重回到休息椅上坐下。休息椅离产房门只有几步的距离,二十个小时里,她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重复一次这套动作,算下来得有百十个来回了。每次,母亲都轻轻地走过去,重重地走回来。

女儿昨夜十二点破了羊水,四点到达医院,接着被推入产房。“所有人不得入内,家属在外面等!”产房的门关闭,母亲被挡在门外。来医院的路上,女儿心怀惊喜对母亲说,“妈,今天八月十五哎,宝宝挑了个好日子。”母亲的心抖了一下。女儿又变得畏惧,说:“妈,我害怕。”母亲的心又抖了一下,“怕啥怕,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母亲的声音却也发着抖。女儿说:“妈,,你一定要陪着我。”母亲猛点着头,不懂医院规定的母女兴高采烈地达成一致。三十年前,也是中秋。她曾像此刻的女儿一样,怀着惊喜的心情准备迎接她第一个孩子的到来。

不容分说,产房紧闭。女儿需要一个人完成升级妈妈的艰难过程,完成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生理与心理的巨大蜕变。产房外的家属都兴高采烈地等待喜讯。
中午,护士说女儿开了一个骨缝,身边人说:“今下午就能生了。”母亲低头不语。下午,产房的门几次打开,喜讯不停传出,母亲伸长了脖子张望,叫到的全不是女儿的名字。傍晚,同进产房的四个产妇全部顺利生产,只有女儿仍然没有消息。护士说:“开了两个半骨缝了。”母亲问:“我闺女怎么样?”“还行”护士没有特殊的表情。母身边人说,“前三个骨缝就是慢,后面就快了,半夜前肯定能生。”母亲满头是汗。

天暗了下来,窗外圆月升起,产房外只剩下母亲。同样的月圆,一个中秋、一个寒冬,都是二十四小时,都累到昏迷过去,接生婆从她体内拖出一个瘦长的男婴、一个白胖的男婴,都没有那声期待已久的啼哭。

如今十二点已过,新的一天悄悄开始,婴儿在女儿温暖安宁的子宫里又呆了一天。母亲不敢随意按响门铃,嘟囔着说:“真是造孽啊。”她头发花白,眼皮松弛,眼珠如同蒙上了一层灰。孕期,她问女儿:想自己生,还是剖?女儿坚定地说:必须自己生,我还要老二呢!母亲说,要听医生的。进产房前,医生说女儿顺产条件很好。母亲后悔从来没给女儿细述女人生孩子的幸福与痛苦。

女儿小时候一直追问母亲自己是怎么来的,她像很多妈妈那样告诉她是从梧桐树下捡来的。她不是羞于向女儿展示生命的由来,而是不忍也不能让她过早地触摸女人生育这道坎。

两次生育失败,母亲是天生难产的女人。父亲说,咱去抱养个孩子吧。母亲摇头:生为女人,我不信就生不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直到母亲三十三岁,那个春天的月圆之夜,又是一天一夜的挣扎,“哇”的一声啼哭传来,母亲生下了女儿。母亲心里黯然,她不是重男轻女,那一刻她就想到女儿也要生育,她担心女儿会重复她的生育之路。

母亲的担心果然成真。已近凌晨四点,女儿进入产房就要二十四个小时了。

产房内,女儿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就要昏迷,所有的办法都已经用完,婴儿的胎心已然不稳。医生说:“通知家属,准备手术吧。”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我们要求剖宫产!”那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呼喊在走廊里回荡,护士打开产房的门,指了指门上的大字:“没看见吗?肃静!”

“哇~”的一声啼哭响起,接着是医生的声音:“生了,男孩。”

天光放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虚弱的女儿满脸幸福,母亲接过洁白的包被,初生的婴儿手脚发抖,哭起来下巴发抖。这个小生命刚刚离开温暖安全的子宫,失掉与母体相连的脐带。从此,它要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面对这个世界。在新生的过程中,他和母亲一起经历了一个小小的劫难。

有母亲与他一起,终将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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