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父亲的棉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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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b]老了老了成了生意人，经营一家棉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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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布，免费缝床单，缝被罩，缝枕头。父亲六十七岁了，戴着老花镜，天天踩缝纫机。他有退休金，但他就是闲不住，跟布匹打了半辈子交道，单位破产初期，他手足无措焦虑万分，上了几十年班，突然就单位没有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思前想后，不能等也不能靠，干脆自己开起了棉布店。

父亲的店名声很响，很多客户从百十里路以外来，就图个实惠实诚实在还方便，买了布免费给加工成成品，谁不喜欢？父亲不漫天要价，定的价格实实在在，在这里省却了讲价的麻烦，手工也好，针脚细密，款式新颖大方，最主要是布的质量好，很多人看中这几点，就不断有回头客来。也有新客上门，不懂规矩开口杀价的，就有熟客指点，不用讲价的，老板很实在，不给你多要钱。于是一回生，两回就熟了，不信的可以货比三家嘛。父亲手里经过的布没有质量不好的，但凡质量有问题的，他直接不要。做了几十年服装厂的供销科长，父亲的绝活就是不必用眼睛看，只要手一捋，就知道这布的好歹。

只是父亲时时会进些我觉得不怎么漂亮的布来，我就相当有意见，但是往往是这些布，畅销的让你吃惊，父亲便得意起来，哈哈笑着说：这些布看上去花色一般，甚至土气，但质量太好，手感太好，而且越洗越好用，睡在这样的布上才踏实呢。你小孩懂啥，就知道要好看好看，好看有啥用，要实用才重要。不过我只要去到店里，他又会说，看看哪块好看，给你扯一套。他还是知道我喜欢好看的。

父亲年轻时是部队的文工团员，极喜吹拉弹唱，母亲也是极爱京戏的人，俩人时不时在家就来段沙家浜。店里不忙的时候，父亲爱坐在店门口拉二胡，还喜欢戴个墨镜遮阳，妹妹唆使着外甥把茶缸子搁在他脚边，父亲往往就拉起二泉映月来，毕竟功力深厚，那调调谁听见不想哭啊，就有善心的路人往茶缸子里扔钱，父亲完全沉浸在音乐里，视而不见，也许是看见了故意不说破，妹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外甥更是笑到肚子痛。有顾客来也不进店，先听完一曲再说，久而久之，父亲有了自己的粉丝，在家的时候，电话多了起来，有人是要来买布，也有人是来听曲的，我们就说：妈呀，看好老头啊，粉丝里有不少老太太呢。母亲投给父亲严肃的一瞥，父亲连忙证明清白：老太太们都是来买布的，她们哪里会听曲呢，还是孩子妈你能听懂我的琴音啊。我们就都在一边笑，比看智斗还热闹。

有天父亲回家交账 时，母亲看到钱少得可怜，就问：今天生意不好啊？父亲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说道：有个顾客有点急事来找我周转了下。母亲说，顾客你也敢借？被骗了咋办？这钱我看是够呛了。父亲还是笑：哪能呢？我的顾客都可仗义了，再说了，钱也不多，借了就借了，我还不是买酒喝？孩子们给我的酒我也够喝了，你就当我买酒喝了吧。

父亲就这样，啥事都不计较，针线活儿倒是很较真，做得妥妥帖帖，顾客稍微有点不满意，必定重新做，直到人家满意为止。有年接了一个比较大点的活儿，给一个老年公寓做二百套床单被套，当时一家批发商没有那么多同等花色质量的布，就四处里搜罗了些给父亲凑数，父亲挨着摸索了一遍，一下子就挑出了一批质量不好的，退了回去，人家说这个布便宜，给你降低成本呢，给公家做活，不必要太认真，真的没事。父亲说我这是良心买卖，老年公寓都是住的老人，糊弄他们我这良心上过意不去，咱还是别处里再去转转吧。功夫不负有心人，布还是凑齐了，质量没得说。钱，可以少赚，良心不能不安，这就是我的父亲。

岁月悠长，棉布温厚质朴柔软鲜艳依旧，父亲的白发多了，皱纹多了，眼睛也够不上了，行动也不如前几年那么利落了，却还在尽心尽意招呼着每一位顾客。

耳边时时响起父亲哧哧的撕布声，明知父亲手中非丝非锦非缎，只是最平凡的棉布，可这声音在我耳中听来，却是如此清冽，宛如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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