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静静的麦草垛

 

静静的麦草垛

刘川北

父亲双手按住铡刀,霍的一声下去,麦捆子...

静静的麦草垛


父亲双手按住铡刀,霍的一声下去,麦捆子一分为二,麦穗头的一端码在麦场的一边,麦秸麦秆被我们小孩子抱到不碍打场的角落里。抱起麦草,麦草掩住了脸,脸上被人亲过一般酥酥的痒。麦草零零散散掉到地上,蛇一样尾随了我们一路。我一扭身,对着躺在地上的麦草笑,就像面对那条忠实的黑狗,做个鬼脸,意思是说,没完没了,跟在屁股后面做啥?!我一扭身,麦草哗哗地落下,盖住了脚面。

麦草堆成了小山。大人们正在麦场上热火朝天的打场,哪顾得上小山似的麦草。大人们管不了麦草,更没时间管顾一帮孩子,我们在麦草里打滚,掏洞,做窝,把自己埋在麦草里,然后悄无声息的,像一棵吸足了水分的芽,从麦草里长出来。

金黄的麦粒摊在麦场上,仿佛一张熟透了的黄灿灿的油煎饼,被热烈的日光拥盖着。晒过几个晌午,捏几粒麦子放进嘴里一咬,声音白亮响脆。麦子晾晒好了,只等归仓入库。不过,这还不是麦收的尾声,闲置的麦草还在细心地等人们去归置。

母亲拿一面筛,坐在马扎上,麦草一束一束地从母亲手里游走到另一个空地。麦子里折了腰弯了头,或者瘦小的矮个子,麦穗头没有经受打场的洗礼,而藏在麦草里,母亲把它们一一拣出来,那是乡村人汗珠子摔成八瓣辛辛苦苦的收成,当然马虎不得。遗落在麦草里的麦穗,在母亲怀里跳动,像一尾尾跃出水面的鱼,扑扑愣愣扬着水花。母亲手里的剪刀一张嘴,麦穗头落在竹筛里。母亲面前的麦草堆矮下去,背后的麦草堆迅速地膨胀。

所有的麦草都被母亲的双手耐心地温习了一次。麦草依旧是小山一样散乱地堆在静寂的麦场上。往往是一个暮日黄昏,天边的火烧云炽烈而绚烂,父亲抽足了一袋烟,吩咐一声,拿桑杈,垛麦草……旧麦草垛被推倒,那些陈年的麦草,蜡黄着老脸,异常的沧桑。在原来的草垛的底座上,码起了我们的新草垛。我站在麦草垛上,父亲和母亲将一杈一杈的麦草奋力扬起,麦草长了翅膀一样,推着热浪袭过来,落在草垛上,差一点将我掩埋住。拿桑杈先把脚底盖上厚厚的麦草,打好根基,然后沿四周一层一层的铺。父亲说过,垛麦草要有层次,这样草垛牢实,撕扯麦草省力气。草垛拔地而起,站在草垛上,看见房顶上的一片青灰,越过房顶,是麦茬和朦胧在金色麦茬中间的玉米苗淡淡的绿痕。父亲说,往里收紧。手忙脚乱,桑杈在手里不听使唤,脚下的麦草一点一点往里收,仅容立脚之地。父亲高擎起一杈的麦草,扣在垛顶,一放手又滑了下去。我一动身,草垛就不停地颤。

垛好草垛,我顺着草垛一侧滑下去,这一滑不要紧,草垛歪了,麦草垛被人踢了一脚,斜着身子仰着脸大声呼啸。拿来麦草编织的苫子,用桑杈顶住,一圈一圈的放开,麦草垛戴上了大斗笠。苫好草垛,父亲挑过来一只没有底的脸盆,扣在草垛顶尖上,那样子很是滑稽,仿佛小丑帽尖上的一粒红绒球,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母亲烙饼烧麦草,这样烧出来的火温而不烈,烙出来的饼焦而不糊。母亲说一声,撕几把麦秸。我们便拖着筐,去撕扯麦草。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有了麦草垛,才有了乡村日子的平和;正是因为有了麦草垛,才有了一日三餐的芬芳;正是因为有了麦草垛,才有了冬日的暖意。麦草垛下,成了鸡的乐园,它们在草垛下刨食,在浮土里洗澡,或者带着鸡雏追逐嬉戏,炎炎夏日,那里是它们的最好避暑场所。有时候,个别的鸡跑窝丢蛋,它们吃自家的食,却为别人捧出了劳动果实,母亲为这样的事大为上火,鸡窝、沙堆、菜园,找遍了,翻遍了,母亲挨家挨户找寻,没有下落。 母亲抓住那只鸡,在鸡腿上绑上麻绳,在长长的绳子后面接一根鲜艳的红丝带,母亲偷偷地躲在屋子里,瞅着母鸡的去向,注视着红丝带的动静。母亲终于发现了新大陆,在麦草垛上,一窝白生生的鸡蛋,像是雨后的蘑菇,无惊无扰的打量着母亲。有时,那些鸡逃过母亲的眼睛,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瘦枯的老母鸡带着一窝毛绒绒的鸡娃从麦草里悠闲地步入你的视野。

丝瓜秧,豆角也沿着搭在麦草垛边的玉米秆、树枝子向上攀爬,它们越过麦草垛的顶峰,义无反顾地抬着它们的触须,准备挑战并不存在的高峰。那棵葫芦洋洋洒洒,茂盛得恣意忘形,它们在麦草垛上开出白花,结出了青葫芦,青绿色的葫芦披着嫩白的绒毛,惹人爱怜。母亲说青葫芦上嫩毛被擦掉后,葫芦就再也长不大了,永远是拳头大小。我总想攀上麦草垛去验证母亲的话,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麦草屑。我不知道该拭掉哪个葫芦身上的绒衣,并没有哪一个葫芦得罪于我,每个葫芦和我都是那样的亲近。如果那是真的,就会有一个葫芦永远的长不大,永远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小孩子,那将是最大的悲哀。

最妙的是雨天。院落里积满了水,深深浅浅小水洼像一块一块流动的琥珀镶嵌在一起。麦草垛静静伫立,像是浮在那层薄薄的琥珀之上。雨还在下,雨幕似乎把麦草垛隔了一层细细的面纱。雨脚踏在麦草垛上,异常的柔和静谧,那是恋人的初吻;雨脚踏在麦草垛上的南瓜叶子上,叭嗒叭嗒地响,那是老人在暮年细数过去的光阴。躲在老屋里,扒在窗口,麦草垛在雨里沉默着,在孩子们眼里,那是一座童话里的小木屋。我们躲在屋里,不言不语,好像是在等神秘的木屋,打开它的门和窗户。这时,一只鸭子走入视线,像小木屋的主人似的,抖掉身上的雨珠,摇摇晃晃地迈向麦草垛。冬天落了雪,麦草垛是最大的雪人。它的脖颈上缠着枯黄的叶子和藤蔓编织的大围巾。深夜,寒星闪烁,寒风吹彻,让人担心麦草垛会在一夜的寒风中悄然离去。半夜醒来,拽开窗帘一角,麦草垛混迹在一片混沌之中,随时都会走出去的样子。

麦草垛蹲坐在院落里,人们就不必为每日必须的柴禾而焦心。父亲总是说,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不缺吃不缺烧,安下心来数日子,这就是好过活呀。有一年,年根底,邻居家放鞭炮,我家的麦草垛被引着了。大火熊熊,引来邻里端着水盆,提着水桶前来救火。火灭了,麦草垛成了一堆灰烬。父亲感慨一声,柴祸(火)柴祸(火)。

流水一样的光阴里,麦草垛瘦了,瘦成了细脚伶仃的蘑菇;流水一样的光阴里,麦草垛丰盈了,它充实着乡下的单薄。

静静的麦草垛,是乡村最美的服饰。

静静的麦草垛,呈现着乡村人最朴实的性格。
“我的家乡”微信征文大赛正在火热进行中,欢迎您踊跃投稿!

投稿邮箱:thwenxue@163.com
原创作品,每日推送
微信号:tanghewenxue
    投稿邮箱:thwenxue@163.com
    责编:王小王  


    关注 唐河文学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