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散白”引发的悲剧

村里接连举办了几场葬礼，唢呐声在村中久久回荡。...

12月6日15时29分，牡丹江市林口县三道通镇的大街上行人很少，阵阵哀乐回荡在镇上。原是镇上的一位老人刚刚去世，唢呐匠坐在老人家院外的板凳上，吹着丧调。这样的场景，让三道通镇二村的村民们又想起了前几天的“散白”悲剧。村里接连举办了几场葬礼，唢呐声在村中久久回荡。

想要前往三道通镇，需要从牡丹江市乘坐汽车，两个半小时后，才能到达约118公里以外的林口县。再从林口县换乘前往三道通镇的汽车，两个多小时后，就到了镇里。路，越往镇里越是颠簸，车窗外闪过连绵的山峰与冰封的河流。在这个有着三千余人的镇子下，管辖着11个行政村和16个单位。这个被大山环绕的小镇，最近却不再宁静。11月30日，在三道通镇二村祁家二女儿的婚宴上，3人因甲醇中毒死亡，如今仍有近十个人住院治疗。而对于此事，无论镇里还是镇外，仍是最热的谈资。

原本，祁家二女儿的出嫁的正日子是12月4日，但因为婚宴上“散白”引发的悲剧后，婚礼只能取消、无限延期。而因为参加婚宴，3人丢掉了生命，多人处在随时有生命危险和眼睛失明的边缘。

“人和酒家”已经关门，老板娘白某某也已被羁押在看守所。可此事件对祁家、任家和白家来说，都造成了永远无法抹平的痛。

发苦的“散白”要了3个人的命

老任，85岁，牡丹江市林口县三道通镇二村村民。3岁就开始喝酒，被村里人戏称为“酒仙”，但爱喝酒的老任却从不贪杯，每顿饭只喝二三两白酒，他说这只为延年益寿。可如今，“酒仙”老任却栽在了这二两“白酒”上。

小任，是老任和前妻的第一个儿子，小任已“不小”，今年也已57岁，儿媳上个月才刚生下一名男孩，小任也当上了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过段时间把孙子抱来让村里人瞧瞧。

老任的床头卡，上面写着医院的诊断结果是甲醇中毒

11月30日6时，身体健朗的老任准时起床，收拾利索、干点零活，便开着自己的三轮车，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镇上的“人和酒家”，参加村里祁家二女儿的婚宴。7时40分，老任走进“人和酒家”的二楼，写完礼金之后，老任和大儿子坐在了一桌。

酒店里一桌原本可以坐10个人，但老任这桌却只坐了8个人。桌子上放着瓜子、喜糖、烟和扑克。老任磕着瓜子，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同桌的人东拉西扯，唠着家常。8时，婚宴准时开始。一位彭姓村民站起身来，拿起饭店提供的散白，为桌上的8个人分别在碗中倒上了“白酒”。在三道通镇，由于条件有限，村民们喝的都是散装的白酒，几乎没有人喝瓶装酒。因此在当天婚宴时，饭店提供的也是散装白酒。酒桌上，白酒倒得非常均匀，都是差两指不到一碗，约二两左右。

八十多岁的老任仍在医院住院，手臂因打针而疼痛难忍

肘子、罐头鱼、凉菜、胡萝卜炒白菜……一个个菜被端上了桌子。这样的一桌酒席，包括散装的白酒在内，祁家只需花费260元。吃了几口菜后，老任一桌的8个人一起举杯，喝下了第一口“白酒”。白酒下肚，老任就感觉酒的味道不太对。“这个散白不好喝，味道有点发苦。”虽然这样想着，但和其他人一样，老任并没有在意。

不到一个小时，婚宴就结束了，桌上的8个人将碗中的二两白酒都喝光了。由于是早晨，多数参加宴席的人都没有喝太多的白酒，便各自回家了。回到家中，老任开始感觉有些不舒服，一头栽到炕上便睡着了。

15时30分，老任75岁的老伴开始准备晚饭。此时他仍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便让老伴给他烫了二两多的小烧，心想或许喝点小烧能好受一点。果然，酒后睡上一觉，老任感觉好多了。

老任的家人正在为他滴眼药水，检查眼睛是否因甲醇中毒而导致失明等情况

12月1日、2日，村里接连有两名男性死亡，他们都是一同喝的喜酒。2日一早，村民们都在相互揣测，可能是婚宴上的白酒“杀”了人”。此时的老任仍有些头晕眼花，可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他的心里越想越害怕：在婚宴上挨着自己的大儿子，同样也喝了二两白酒。他急忙披上棉袄，快步走到大儿子小任家。当老任推开小任的家门，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躺在炕上，脸色发紫、嘴唇上还留有白沫，身体已经僵硬。老任慌了，赶紧给其他的儿子打电话。可当人们赶来时，能做的只是处理小任的后事。小任成为了婚宴上喝散白之后，第三个被发现死亡的人。2日，有村民向警方报案。

老任开始绝望，在两个儿子的“强迫”下，老任最终同意去医院进行检查。一路上，他念叨着：大儿子没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一个月前，小任的媳妇担心家里养的十多盆花冬天没人照顾，怕冻死，就留下小任看家，自己去照顾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没想到，一走就成永别。小任当上爷爷还不足一个月，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孙子的模样。

而住在医院里的老任，逢人便抱怨着自己的手臂因打针而疼痛。“一大把年纪了，遭了这么大的罪，胳膊打针都打到淤青了。”和他一同住进医院的村民，则宽慰他：“命保住了就是万幸。”

老任说，想快些出院回家。“出院后，每顿饭还得喝点儿酒，但得喝点儿好酒了。”老任这样说。

东家也没幸免 婚礼被迫推迟

老祁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中，氧气、透析机，冰冷的机器和管子全部用在他身上。此时距离喝下那杯“白酒”已经过去了7天。为了二女儿的婚礼，老祁在村里的饭店“人和酒家”招待亲友。本应是高兴的事，却因喝下甲醇而酿成了悲剧。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祁家的两个女儿日夜轮流守护着父亲。尽管一天只能进去见上一面，但只要重症监护室的门一开，姐妹俩就立刻起身，透过门缝向里张望，希望能够看看父亲的情况。

老祁的大女儿透过重症监护室的门缝，向里张望，希望能见到父亲

在喝下了甲醇后，老祁因身体不适被送往医院。当来到牡丹江市第二人民医院时，他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老祁的肠道和胃部出血严重，血从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两个女儿被吓得不知所措。3日凌晨，医生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祁家的二女儿仅仅地攥着姐姐的手，等待着医生抢救父亲的结果，无助地哭泣。

经过抢救，老祁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但医院仍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为了照顾父亲，二女儿每日都在医院中度过。困了就在走廊的长椅上睡一会儿，饿了就随便吃一口。可在她原来的计划里，此时的她应是一个幸福的新娘，即将完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

老祁的二女儿和丈夫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这对新人如今每天都在医院照顾家人

祁家的二女儿很瘦，在医院连续几日，显得更加憔悴。在高中毕业后，她便离家外出打工。两年前遇见了自己的男朋友。巧的是，两人曾是初中同学。两个年轻人很快相恋，一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半个月前，两人领了结婚证，开始张罗着结婚的事。

男孩儿在林口县准备好新房，在三道通镇经营着一家建材商店。两人计划着结婚后就离开小山村，搬到林口县生活。婚礼后两人或许在家专心料理生意，或许找个喜欢的地方去度蜜月，或许有时间回家多陪陪父母，或许……然而，这一切都在那天的婚宴之后戛然而止。

 老祁的弟弟是除他以外中毒最严重的，虽然从ICU出来，但仍需继续住院观察 

由于病情严重，老祁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中继续观察。甲醇的毒性极有可能损伤他的肾脏，并导致双目失明。可相比这些，此时祁家人只希望他能够醒过来。“命保住了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老祁的二女儿说。这几天，她一直不敢仔细回想这件事。“婚礼本来定在4日，可我家特意提前四天宴客，为了让远道的亲戚们能在村里多住几日，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原定12月4日举行的婚礼被延期，男方在同一家酒店订下的四十多桌酒席也已经取消。好在这几日，新郎一直陪在她身边。

6日，重症监护室传来好消息：一直处于昏迷的老祁睁开了眼睛。这让一直守候在外的祁家人欣喜不已。“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后怕。我只希望爸爸能够好起来。”二女儿望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突然哭了起来。25岁的她仍是个孩子，对父亲的情况感到惶恐和不安。

新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像是时间突然停止，又像是从未流逝。

“甲醛散白”上宴席

医院的窗台上摆着许多白酒，为了解体内的甲醇，医生要求患者每隔四小时就喝一点白酒

11月30日一早，“人和酒家”的老板娘白某某在厨房中忙活着，后厨的人手还有些不够用。“人和酒家”是三道通镇上的一家装修不错的饭店，这里成为了村里家家办事的首选。老祁的媳妇儿在“人和酒家”切墩，工作了一年多。她觉得这是“亲上加亲”，欣然决定在这里举行二女儿的婚宴。

30日7时，宴席还没开始，酒店的二楼已经坐满了人。老祁在这里包下了十几桌的酒席，喜欢喝酒的几个人都坐到了一起。林口县公安局三道通派出所徐所长介绍，据警方初步调查，此时白某某的儿子正在厨房炒菜，由于当天酒席人很多，白某某的儿子便提前将四桶甲醇拎到厨房，两桶用作炒菜的燃料，剩下的两桶则留在了大厅。村里每逢办酒席时，饭店都会以五十元一天的价格，雇几名村民帮忙，当时后厨人很多。而白某某在繁忙中，误以为甲醇是散装白酒，端上了饭桌。

医生在为中毒的村民量血压

在得知有村民中毒后，白某某才发现自己拿错了白酒。她立即通知当天喝过酒的村民们去医院检查，并开车将他们送到了医院。随后，三通镇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酒店，将白某某和她儿子控制起来。

12月6日，当记者来到“人和酒家”时看见，饭店门没有锁，此时白某某和其儿子已被警方拘留。在酒店门口仍堆着几箱啤酒。金色调为主，装修大气的“人和酒家”旁边，还有一家“人和旅店”，却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中毒者躺在病床上，家人为他用热水敷着胳膊

在酒店内坐着三名女性和多名男子。见到记者，几名女子十分警惕。他们自称是白某某的亲戚，来这里只是为了看店，剩下的便不愿再透露。当记者提出想去店里看看时，被三名女子拒绝。在店内一楼有四五个餐桌和包房，据祁家说二楼就是举办婚宴时的大厅。根据白某某向警方供述，饭店里的甲醇是用作燃料的。

而甲醇怎样做为燃料，助燃还是直接用于燃烧，当地派出所民警和老祁的妻子等人，都无法解释清楚。

而在走访中，村民们表示白家和村里人相处得很好。白某某的丈夫经营一家磨米坊，平时饭店由白某某和其儿子经营。虽然大家都说，白家人很老实，为人忠厚。但甲醇勾兑的假酒喝死了人的说法，仍在坊间流传不止。

林口县公安局三道通派出所徐所长介绍，尽管饭店里装有监控，但在11月30日祁家婚宴当天，店里没有把监控打开，因此当天没有任何画面留存下来。

人和酒家虽然已不再营业，但仍有自称是老板娘亲戚的人留在屋内

镇上热议的“毒白酒”话题

林口镇上的“人和酒家”已经开门

在接连死了三个人后，三道通镇二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毒白酒”事件仍是村民们热议的话题。村里喝酒的男人几乎喝的都是散装白酒，因喝酒而死人的事还是第一次。

在从林口县发往三道通镇的客车上，两名村民正说谈着“劫后余生”的事。其中一名村民在祁家二女儿的婚宴上喝了白酒，回到家中又喝了一些白酒。在村里死了人后，他一早便坐车赶去林口县，就是为了去医院检查是否甲醇中毒，医院的检查结果是没有问题，这让他感到“死里逃生”。

“喝完酒再回去吧！”一名村民说。“不去了！再不敢喝了！”他急忙回答。“没事！咱家的酒没有毒！”如今这样的对话，经常会在村里发生。一场悲剧慢慢演变成了人们谈资和调侃的话题。相比于对死者的缅怀，人们更关心生者的安危。

在从医院连续照看了五天后，老祁的侄女终于能够返回村中，短暂的歇一歇。此时她的父亲也因甲醇中毒而住院治疗，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老祁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始终惦记着儿子的情况，一提起就落了泪。

夜深了，镇里吹着丧调的唢呐声也停了。祁家屋里的灯还亮着，在窗台上，摆放着二女儿和丈夫刚照完没多久的婚纱照……

□记者 史东旭 李盼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