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故事 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么？...

一

我的邮箱里安静地躺着茱蒂发给我的那封邮件，我却有点儿不敢打开。不敢打开，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这封邮件以后，我将再也收不到关于茱蒂的消息。

说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茱蒂是四月底。那天是个好天，风吹在身上很舒服。白云飘动，天蓝的不像是真的。我和她分手刚满一个礼拜，她坐在我面前，心不在焉地啃食手里的上校鸡块，脸上看不出任何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表情。

“知道吗，我又看到东西了！”她嘀咕着，头都不抬一下。我有些诧异，因为她应该不会看见任何东西才对。我们一分手，幻觉就消失，这是规律。

“是吗？看到什么了？以前不会这样啊。”

“这次不一样！”她语气里带一丝愠怒，“这是最后一次！”

我被呛到了。确实，这是最后一次了，但这依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会看到幻觉。我问她，但是她没有理会我，并且从此之后就一走了之，音讯全无。

二

在此之前，我和茱蒂总共分手过七次，每次分手前，我都会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然而，在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之前，分手这件事情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可是我们还是徒劳无功又孜孜不倦地一次又一次分手，因为,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厌倦了幻觉。是的，有些事情的发生就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比如一颗小行星在6500万年前撞击了地球，比如我们的祖先从猴子变成了人，比如上帝真的掷骰子，比如我和茱蒂只要在一起就会看到幻觉。

我所说的幻觉并不是一种修辞。我说的幻觉代表了幻觉这两个字的一切意思——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看到一些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陪她逛街，我们看到老虎和鸵鸟在闹市悠哉悠哉地漫步而过；去野外爬山，尖耳朵的木精灵在密林深处疾奔穿梭；甚至我们亲热的时候都看到幻觉：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她胸口的肉刺哧的一声破裂，一只的青色的蜂鸟舒展羽翼，扑簌簌地飞进了夜色里。

三

我和茱蒂见过的一切幻觉都没有我们所见的第一次来的印象深刻。

那时我们还是小孩子，住在同一幢高层里。我家住8楼，她是单亲家庭，和她父亲住11楼。我父母与她父亲崔叔叔是同事，经常走动，我俩算是青梅竹马。同时，我俩也是那一片儿有名的熊孩子，天天为非作歹，坑蒙拐骗，闹事闯祸。不是进电梯把楼层全按一遍，就是踢球踢破人家窗户。要不是那次见了鬼，也许我们会永远这样没心没肺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幻觉发生的半年之前，咱们楼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年轻女学生死在了电梯里，一尸两命。据说保安看到她进楼的时候还好好的，几分钟后电梯回到1楼，那个学生就已经坐倒在地上，电梯内壁被喷溅的血刷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后来警方查明她是割腕自杀，原因是与住15楼的一位有妇之夫产生了婚外情，却不小心怀上了孩子。她这次来，原本大概是为了找那个男人摊牌的，却不知道为何中途变了主意，直接在电梯中自杀了。

当时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不仅是因为凶杀案发生在自己住的楼里，更是因为事发那天，我和茱蒂见过那个女生。

具体情形时过境迁，我已记得不多了。只记得那天我们从2楼进的电梯，玩的还是把楼层全按上一遍的老把戏。我们本来打算激怒她的——老天，我们小时候真是无聊透顶。可是她并没有生气，我印象中她有一张挺温柔的脸，如果不是因为微微隆起的肚子和憔悴的脸色，她还是相当漂亮的。

听完这个女生自杀的消息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病了一场，病愈之后，见到电梯就心中发慌。直至过了半年，我们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胆量，约定坐一次电梯。

那天我走上11楼，和早已等在那儿的茱蒂一起进了电梯门，然后事情就发生在电梯里。

一开始，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电梯下行，没有异常。

电梯下行·····

到了7楼，

气氛开始变得凝重了···

到了5楼，4楼···

有些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太一样，我很难形容，但我就是知道。我开始后悔这场冒险了，我知道她也一样，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出口。

3楼···

电梯内的灯光渐渐变得模糊黯淡。

2楼，电梯开始轻微地颤抖。茱蒂开始低声啜泣。

1楼！我双腿紧绷，打算一开门就冲出去。

然而电梯没有停。

-1······

-2，-3，···-40，-50，-102，-234，-568······

电梯剧烈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楼层数字疯狂跳动。

-1034，-5921，-49502。，-349423····

电梯内的灯光变为凄厉的血红色。茱蒂嚎啕大哭，却有人比她哭的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不敢回头，只看到鲜血从我们背后一个身影上喷溅而出。

我们被血没过头顶。

我对那天最后的记忆是崔叔叔，也就是茱蒂的爸爸。他大声呼喊我们的名字，我睁开眼，看见茱蒂躺在我边上。她的脸白的吓人，我不知道她的脸可以这么白。

四

茱蒂的眼睛像一块琥珀，平时颜色很深，黑暗中却亮的吓人。笑的时候，她像一只狐狸。不笑的时候，她像一只鹿。说话的时候，她是她自己，黄暴毒辣。不说话的时候，她是女神，无懈可击。

她已经足够美，但我在幻觉中看到的他更美。

每次我们复合的时候，我都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如同磕了药。幻觉中她的脸变成满月，眼睛变成星辰，身体溶出金色的流纹和碎屑。我热血沸腾，立马横刀，可她伸出中指和食指，指尖上的热度瞬间把我焚为了灰烬。

很多时候我都想，如果一切幻觉都像这样，那让我永远活在幻觉里也没什么关系。可事情不是这样，幻觉就像是梦，而没有梦会在完美的时候结束。它会随着我们的心境而变化，被扭曲，被污染，被我们黑暗的情绪浸透，然后变成怪物。这十几年里我已经见过了太多可怕的幻觉了，每当我们之间出现矛盾，出现猜忌、怀疑与争吵，那些幻觉就会肆无忌惮地冒出来侵扰我们——而我们之间总会有种黑暗蛰伏着。

我见过夏天的蝙蝠，飞过的每一只都是枯骨。我见过城市里的建筑纷纷在我经过的时候蛇般扭动。而她说她曾见到一个女人，脑袋歪成正常人办不到的角度，在冬夜的街道跟在她背后桀桀怪笑，赶不走，甩不脱。

诸如此类的幻觉往往把我们逼疯，虽然知道那是假的东西，但你真的无法对它们置若罔闻。每次我们在一起，事情都会向这个方向演变。美好的幻觉渐渐消失，黑暗升腾，忧郁和烦躁变成背景和主旋律，然后离奇可怕的幻觉开始出现，越来越频繁的出现。我们被一种古怪的力量攫住，开始分不清诤语与谎言，真实与虚幻，觉得身边无时无刻都传来不怀好意的低语，觉得所见莫不是憧憧鬼影。我们心惊胆战，精疲力竭，神志恍惚，甚至濒临崩溃。最后，我们只好分手。

对于我们而言，分手这两个字就像是拳击比赛中一回合结束的摇铃。“叮当”一声，于是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分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起码恢复了神志。

而茱蒂说的更准确，分手就像《盗梦空间》中的一曲《玫瑰人生》，我们从梦境中苏醒，一边怅然若失，一边又万分庆幸。

分手后，幻觉瞬间消失。一种我们能感知到的东西退散到看不见的地方。周遭变得安静，如同空气被抽离。我们重新看到阳光，听到虫鸣鸟叫。世界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大概是因为神经病之间的互相吸引，我不多的朋友大多数和我一样神神叨叨。比如有一位徐先生，声称自己因为一份兼职卷入了外星人的战争。还有一位潘小姐，自打小时候被刺激了之后就开始害怕盒子。据我当神经病多年和与神经病交往多年的经验，好多神经病都明白自己是神经病，但是真的克服不了。而至于我，最克服不了的东西不是幻觉，而是每次都没办法和茱蒂彻底分手。

我最恨自己这点，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和你就像同一个人，那你真的没有办法。

我们碰上的第一次幻觉仿佛是某种厄运的前兆，此后，我们两家都发生了变故。我父母下岗，父亲开始酗酒赌博，后来不知所踪。崔叔叔生了病，在她高一那年去世了。因为这个打击，她也病倒了，不去上学，不吃东西，天天就是哭、睡、发呆。我当牛做马地伺候她，鼓励她，直到一两个礼拜后才终于好了一点儿。从那时起我意识到她无依无靠，我们只有相依为命。

从高中以后，她开始来我家吃饭，她有时候还会帮着买菜做饭做家务，每次我妈都特别开心。我从没和别的姑娘恋爱过，跟她在一起也不像在恋爱，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恋爱是什么东西。说起来好笑，直到念初中之前，我都以为世上的夫妻都是小时候就定好的，每个像我一样的小男孩都有一个茱蒂一样的小女孩。当知道其他人都还必须经过谈恋爱这个环节时，我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所以每次分手之后，多则两个星期，少则几天，我都会感到心慌，好像我颠覆了我自己，我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然后我重新看到她，她的脸变成满月，眼睛变成星辰，让我觉得，也许这次黑暗不会再来。我说茱蒂这次我们一定不会再分手了。她说我 艹 你 妈，然后就扑过来哭成傻逼。

事情就是这样。

五

四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们下课了在校园里走着，猝不及防地就遇到了那件事儿。

一个女生，突然从树丛边跳了出来，用一本书遮住自己的脸。

“你们好，请问能帮我算个命吗？”女生不小心露出自己的嘴巴，乘着路灯，我看到女生嘴边满是粉刺和肿泡，牙齿外翻，很丑。

陌生人算命？这是我们这儿的学生里隔几年就流行一次的玩意儿。可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我想我们是不是遇上了幻觉？

“我很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请问，我们的恋爱会成功吗？”女生不管不顾，露出的嘴角挑起难看的笑容。

此时，和风吹动，月色皎洁，四周阒寂无声。可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从我心中升腾起来，这恐惧远远大于我看到枯骨的蝙蝠与扭动的建筑时的那种恐惧。这种恐惧类似于听到末日的丧钟，如同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完蛋，如同下一秒就会有大劫临头。

“啊啊！！！！！！啊！！！！！”茱蒂尖叫起来。

我连忙抱住茱蒂，一回头，那个女生站着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

回到住的地方，我们的脸都白的像纸。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说好。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六

我开始念茱蒂发给我的邮件。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知道茱蒂再也不会出现。

茱蒂信不长：

“上次我们见面，我说我出现了幻觉，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

我本来以为咱俩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幻觉，但是我错了，幻觉不会停止。

我出现了新的幻觉，时时刻刻出现。

我的视野里出现了雪花点，老式电视机坏了之后的那种雪花点，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雪花点都在，时不时闪动。我看过医生了，不是飞蚊症，也不是其他什么眼病。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幻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最近几天，雪花点出现的更加严重了，看东西开始变得模糊。同时我的耳朵也开始听到嗡嗡声——就是老式电视机出现雪花点的时候出现的那种杂音。这让我觉得我的视野就像一台老式电视机的屏幕。

你说，会不会我们的人生就是在看一出电视节目呢？我们以为自己能把握，其实剧本早已写好了。有些事情我们觉得可以不做，但是上帝想让我们做。有些话我们本可以不说，但是上帝想让我们说。作为棋子，我们无法改变，你说对吗？

而现在，剧本已经演完了，故事结束了，再没东西可以看，于是就出现了雪花点。也许，下一秒就要关电视了吧？也许关掉电视，我会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经过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过，我现在人生只是看了一场电视节目，真正我正沉迷在节目中，马上就要回过神了。

最后，去他 妈 的，我好想你。

”

读完后，我把邮件关掉了。我感觉脑仁开始隐隐作痛。

突然间，我听到“咔嘣”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抬头，看到电脑屏幕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我伸手去摸，发现指尖触感光洁，屏幕并没有破。

怎么回事？是幻觉？我低头思虑，却发现桌子上也有一道裂痕。

我伸手去摸桌子，继而笑了起来，我想我明白了——和茱蒂一样，裂痕来自于我的视野。

几天之后，裂痕渐渐扩大，以至于我的视野中布满了盘绕曲折的裂缝。我看什么都是碎片，世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又过了几天，我的视野开始渐渐透明，好像一块碎裂的毛玻璃渐渐被磨光，露出后面的景象。我依稀看到那里有一块碧绿的草地，一只青色的蜂鸟停在一朵不知名的花上。那里真是个好地方，我想。至少，比这里好得多。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在这里，黑暗的雾气开始蔓延。一些回忆像碎片一样从深埋的盒子里打开，陌生，又好像永生难忘。

“小朋友，姐姐想让你们帮忙算个命？”

“好啊好啊！”小男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姐姐爱上了一个叔叔，但是叔叔是个有家室的男人。现在姐姐怀孕了，那个叔叔说一定会为了姐姐和他的老妖婆离婚的。你们说，叔叔是不是肯定会这么做的？”

“这个么······”小男孩装出努力思考的表情，“你给我们10块钱买糖我就告诉你。”

女生连忙摸口袋，但是她明显没有准备，口袋里只有两个一元的硬币。

小男孩鼓起腮帮子：“连10块钱都没有，你一点都不诚心！”

女生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小女孩插话：“是啊是啊，连10块钱都不给我们，你的愿望肯定实现不了！”

“叔叔是不可能和他老婆离婚的啦。”

“是啊是啊！我天天看见那个大叔和他老婆饭后出去走路，可恩爱了。”

“他是骗你的啦！”

“你这个大笨蛋，这种话也信！”

············

小男孩和小女孩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电梯，女生呆站在原地，面如死灰。

“嘭”的一声，视野中的玻璃，彻底碎了。脑洞故事001：有狐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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