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故事 无眼人

 

她的故事,令人难忘。...

脑洞故事055
无眼人
文  丁墨


我们从那个地方逃离,是在春天。

至今我还记得被劫持那天的情形。那是个晴天,空气特别好。我在办公室里跟一个同事起了争执。

她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我笑着答:“我就是这么固执,怎么样?找外星人抓走我啊。”本来只是说一句玩笑话,可说完后,我就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旁边还有别的人。周围特别静,大家低声交谈着。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不安。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我可以推测出其身份:公司小白领、老板、IT宅男、小卖部少女……甚至还有两颊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农民。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跟旁边的人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也是突然失去意识,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真是个糟透了的消息。

一切都是无声而令人惊悚的。我们就这样在白而空的房子里耗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开了。

不,不是一扇门,是这个房间的每一面墙都往后打开,许多扇小门通往……

是笼子。

银色的有很强烈科技感的纤细却结实的金属笼,出现在我们面前。

人群一阵骚动。

“进去。一个笼子待一个人。”有人用生涩的中文说道,但我们不知道声音来自哪里,仿佛就在耳边,就在头顶。

大家都静默着。

然后有人吼叫、抗议、暴怒起来。这座大“监狱”里,一片喧嚣。

我在这一片吵闹的海洋中沉默了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然后我低着头,走进离我最近的一只笼子。“唰”的一声,“牢门”关上了。

众人都是一静。

有人又在空中说:“她做得很好。”

后来,每个人都进了笼子,一人一个。

一场安静而望不到尽头的噩梦,开始了。

每天醒来时,牢笼里都会有食物:煮的干干净净的米饭,煮熟的一片肉、一棵青菜,或者搭配一块土豆,没什么味道,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吃完早饭,牢笼门会打开,大家就可以在那个空房间里散步。头顶上的天花板有光,柔和得像太阳。

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太阳。

我们低声交谈,可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是我们?只是把我们“圈养”起来却又不对我们做别的。

“是为了最后的宰杀吗?”有个女孩惊恐地问。

没有人回答。

我们就这样待着,直至感到饿了,又会有食物准时送到每一间牢房里。然后是晚饭,而后我们满怀心事地入睡。

真的像一群被圈养的动物。

我用指甲,轻轻地在牢笼上一道道地划,终于划出了很细的痕迹,以此计数。

可笑的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我竟然感觉自己的腰围胖了一圈——被养胖了。

在我们被囚禁的第四十七天,又有一群人被送进了“监狱”里。起初,我们以为来的这群人就是“他们”。当他们进入大房间时,我们全都沉默地望着他们。

然后,我吓得不轻。

因为他们不是人。

何以见得呢?他们的外形、身高、穿着打扮,跟我们这些人类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只是——他们没有眼睛,眉毛下是两个黑色的空洞,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的金属丝。这绝对是一场噩梦,每个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们朝我们走来——是的,朝我们走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走向不同的牢笼,每个牢笼里进一个。然后他们背对着我们,低着头关上牢门。

我的后背紧贴墙壁,看着我眼前的这个“他”。

“他”很高,至少一米八,穿着非常简单的棉T恤和亚麻长裤,身材削瘦,手臂结实,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眼睛”。

“他”转身对着我,我尽力不去望他的“眼睛”。

“你好。”“他”轻声说,那嗓音竟有点温柔,“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这句话可以包含很多意思,我真的怕极了。

很快,又到送午餐的时间了。这一次,送来的是两份。“他”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份,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我看到“他”开始吃。“他”似乎不太会用筷子,也不太习惯饭菜的味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也低头,开始一口一口地扒饭。

吃完之后,“他”柔声说:“想出去走走吗?”

我不敢违抗,低声答道:“好。”

“他”牵起我的手。我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手,冰凉,像金属——这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又立刻不往深里想了。他的手其实是非常柔软的。

这是非常诡异的一幕。在那个大而空的房间里,有好几对,没有眼睛的“人”牵着或者拥着我们散步。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了?”“他”发觉了,低头对着我。

我看到“他”堪称英俊的面容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黑洞,转过头去:“没事……啊!”

“他”竟然打横抱起了我,神色还有点焦急。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将我抱回牢房,放在床上。

“我没事……”我有点吓到了。

“别哭……”“他”单膝跪在床头,喃喃地说,“我会感到心疼。”

“为什么?”我问。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因为我被输入的程序就是爱你,和你生活在一起。”

这一晚——或许是晚上吧——他是抱着我睡的。“他”没有对我做别的,只是用“他”的手轻轻扣住我的。“他”让我依偎在“他”胸前,我若稍微有闪躲,“他”就会皱眉,靠过来。偶尔“他”会低头,脸轻轻地在我的脖子上蹭。我毫不怀疑,“他”是不需要睡觉的,因为在黑暗里,我总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我。

虽然他并没有眼睛。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

可悲而可耻的是,有“他”的陪伴,我竟然感觉没有那么孤独无助了。“他”时时刻刻陪伴着我,总是轻言细语。“他”关注我的一切喜怒哀乐,“他”总喜欢抱着我,跟我做身体接触。

而我竟然习惯饭后被“他”抱到大腿上坐着。然后“他”一点点地亲我的耳朵,抚摩我的脸和脖子,像动物依偎着动物。但“他”不会有任何带情欲的举动。我猜,他并不懂情欲是什么。

我甚至习惯直视“他”的眼。只是当“他”低头亲吻我的脸时,那双空洞的眼轻贴我的额头,我还是会忍不住微微战栗。

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到“性”是在几天后。我们隔壁的牢笼里,那个公司女白领终于忍不住和她的“他”接吻了,吻得激烈又疯狂。我全身冒冷汗,站在牢门前,傻傻地看着。

然后,他们发生了关系。

那个“他”长得跟我的“他”并不相同,只是同样拥有瘦削的体形、黑色的头发和空洞的眼睛。那个“他”抱着那个女人,把她压在床上。整个大房间里,都能听到肉体撞击的声音,还有她尖细亢奋的叫声。

我觉得这一幕糟糕透了。我退回到墙边,偷偷地去看我的“他”。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很快到了晚上。

由于被白天的事影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竟然听到不止一处传来暧昧的声音。也许,大家的情绪都压抑得太久,也是,在这样诡异的处境里,道德、恐惧、矜持还算得了什么呢?谁都需要发泄吧。

黑暗中,“他”抱紧了我,手指慢慢扣在我的腰上。

“你要吗?”“他”问。

我全身发冷,答:“不,不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然后,他把我的腿蜷起来,这样的话,我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他怀里。然后他的手掌轻轻压在我的耳朵上,不动了。

不像拥抱,更像保护,把我跟那个迷乱、疯狂的世界隔开。

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想,为什么“他”跟别人不同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十多天。

我和“他”互相依赖着——是的,依赖。这真是个可怕的习惯。我习惯了坐在“他”怀里发呆,习惯“他”低头拨去我额前长长的头发,习惯“他”陪着我散步,然后没有别人会靠近,也习惯“他”亲吻我。

是的,亲吻。在某天夜里,“他”找到我的唇,吻了下来。冰凉的舌头,先是轻轻地试探,后来就吻得很深。我拼命想要抗拒,“他”这次却不依,扣着我不让我动弹,直至吻了个彻底,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脸上发烫,“他”才松开。

然后,“他”用那漆黑的空眼望着我,说:“我看到他们也在这样。他们说这叫作‘吻’。我吻你,你会感觉更好些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居然不知道。

然后,“他”就开始每天吻我。

可我知道,我心里甚至是感激“他”的,不管“他”是基于何种目的被送到这里。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他”让我没有变成行尸走肉。

而在牢笼里的其他人类,几乎都与他们的“他”发生关系,陷入肉欲的糜烂深渊时,“他”依然没有强迫我,只是每天在深夜里轻轻地捂着我的眼睛和耳朵。

“你叫什么名字?”有一次,我问“他”。

“他”笑了一下,答:“我没有名字。”

一天晚上,我们俩抱着躺在床上时,“他”忽然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叫崔。”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他”答道,“你今天白天不是说过你叫崔婉吗?我想跟你叫一样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枕在“他”的胳膊上。

“你的愿望是什么,崔?”后来,我又问“他”。

“我的愿望,是永远和你在一起。”每次说这句话时,“他”的脸上都露出温柔得令我怔忡的笑容。

“崔婉,你呢?”“他”问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恢复自由,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去。”

“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你。”

我震惊地望着“他”。周围还是那么嘈杂又安静,空旷的房间里,光线朦胧,有人在交配,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笑。而“他”对着我,就像对着今生所爱。

“我会帮你。”“他”凑到我耳边,“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我觉得一切变得疯狂了。“他”是“他们”送来的人,“他”不是人类。可“他”之前被输入的程序是爱我,现在“他”许诺会带我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我颤声问。

“他”有些不解:“我是崔啊。”

“不……我是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下,失笑:“我是人啊。”

“可是你没有眼睛!你还被输入了程序!”我反驳。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着我的手,微笑说:“没关系,崔,我会慢慢进化的。我会长出眼睛,然后,跟你一样。”

变故在数天后发生。我没想到真的会有逃亡的机会,但这机会确实来了。

“监狱”里发生了大火。没人知道这火灾是怎么发生的,当我醒来时,确实看到熊熊大火,已经烧燃了几个人和几个“他”。灼人的火浪从四面八方朝我们冲过来。我吓得六神无主,怎么办?在密闭“监狱”里发生的火灾是意外,还是“他们”的安排?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崔一把抱住了我:“别怕,我带你出去。”我哭了:“怎么出去?”“他”沉默了,甚至咬了一下嘴唇,一筹莫展的样子,像个真正的人。

火浪扑过来了,“他”抱着我以背抵挡,我听到了火焰灼烧“他”的皮肤发出的声音。

“当心!”我惊呼。“他”皱眉,一副很疼的样子,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他”抱着我跳出了我们的牢房。

四处寻找。

在这个被火点着的大笼子里,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出路。每当有火焰扑过来时,“他”都把我紧紧护在怀里。我只是头发被烧焦了几根,可“他”身上的那件T恤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我看着“他”空洞的双眼,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我想哭,于是用尽全力抱紧他。

崔,我的崔。

别人的情况比我糟糕多了。我看到有些跟崔一样的“人”紧紧扣着自己的伴侣,不许他(她)逃跑,然后火焰吞噬了他们两个;我也看到有的“人”把伴侣丢在牢笼里,不管不问,自己满场跑寻找出路;我也看到有两个人执手,一起被烧焦在牢笼里……

“崔……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低吼道,“我不要死在这里!”

“他”没说话,只是用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双臂抱紧我。

就像抱着今生至爱。

后来我哭了。奇怪,我自问是那群人里最坚强、适应能力最强的一个。我曾发誓一定要活到最后,直至无能为力。可自从“他”来了以后,为什么我总是哭呢?

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吗?“他们”明明是相同的“人”,可“他”跟其他的都不同。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了轰然倒塌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一束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崔婉,我带你出去。”

我想,这也许只是我妄想的美梦罢了。

醒来时,我看到了光。

非常耀眼温柔的光。然后是草地——一望无际的草地,还有蓝天、白云。

崔就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正望着太阳,一副非常安静的模样。于是我明白这一切不是一场梦:我的被劫持、我的牢笼生涯、“他”的温柔呵护,以及我们最终趁乱逃离。

我一下子张开双臂,抱紧了“他”。“他”也紧紧抱着我。刘海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在阳光下看起来也像普通人一样。

“崔,我们真的逃出来了?”我颤声问。

“是的。”“他”低头亲吻我,“崔婉,我达成了你的愿望。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一直在逃亡。为了避免被“他们”找到,我们离开空旷的原野,回到城市里。我指使崔偷来了新的衣服,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偏爱白大褂,偷了医生的装扮。看着“他”穿着白衣挺拔地站在人群中,刘海儿遮住他的眼,我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我们先坐汽车,再换地铁、公交车、坐船……只要是交通工具,我们都尝试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逃到哪里,一直逃,一直逃。十多天后,我们才在一个偏僻的小镇落脚。

就在这时,崔的眼睛长出来了,真的跟他说的一样。只是那眼睛只有白色的眼球、隐约的瞳仁。可我一点都不觉得恐怖,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竟然这么期望,期望“他”的眼睛早点全长出来。

“他”戴了一副墨镜,只说双眼怕光,这样就不会引人注意。我们在小镇里隐姓埋名打着零工,竟然有了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也曾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他们”的阴谋,崔真的会背叛“他们”吗?崔是机器人,“他们”真的掌握不了“他”的行踪吗?转念又一想,有这个必要吗?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若要抓捕,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让崔来欺骗我。

而且,直觉告诉我,“他”不会欺骗我。

我不信“他”会骗我。

我们发生关系,是在到小镇后的十来天。那天我们终于租下了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并且都找到了临时的工作。那天晚上,我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对“他”说:“崔,我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永远不被他们找到。外面哪怕一丝自由的空气,也比牢笼里的安稳日子珍贵。”

“是吗?”“他”低头看着我,那双眼睛已经长出针尖般的黑色瞳仁,“你愿意就这样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有点想哭,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有我眼前这个曾经无眼的男人。

“我愿意。”我回答“他”。

“他”似乎很高兴,低头开始一遍遍地亲吻我。我也被“他”亲得有些情动,身体燥热又潮湿。后来“他”咬在我的锁骨上,问:“我可以吗?可以对你做相同的事情吗,像其他人一样?”

我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这个晚上,我才感受到崔对我的情感抑或是欲望有多强烈。“他”是生涩的,也是坚硬的。“他”像一把尖刀,把我的身体贯穿,令我又疼又快乐。一切感觉都那么极致。“他”一直做到了早上。“他”抱着我说:“崔婉,这种感觉,真的是棒极了。你让我很快乐,从来没有的快乐。”

“你快乐吗?”“他”问。

“嗯。”我的脸在发烧。

于是“他”笑了,又说:“崔婉,等我的眼睛完全长出来,你亲一亲我的眼睛,好不好?就像我亲吻你的。”

我抬起头,吻在“他”的眼睑上。“他”一动不动,把我抱得很紧。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眸,为什么看到了水光?就好像也有泪水快要流下来。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崔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他”的眼睛也长好了,现在“他”可以站在阳光下,像普通人一样。小镇里很多人都喜欢“他”,但“他”只喜欢我,大家都说我的先生眼里只有我。而我利用曾经所学,在小镇里找了份稳定的工作。我们搬进了更大更舒适的房子里,我们像普通情侣那样生活,下班了也会去看场电影,吃一顿好吃的饭菜。周末我们租车。崔很快学会了开车,我们开车去郊外,静静地看流星坠落、野花盛开。

我觉得自己几乎迷失在这样的安稳生活里。

可另一个我,其实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考问我自己。就这样跟过去断了联系吗?依然不敢跟家人、朋友联系?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崔?“他”实际上并不是人。

可是,“他”爱我啊。

我想,“他”的爱是真的。

崔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像一个人。“他”察觉了我的迷惘,于是跟我黏得更紧,深夜里更加热烈地要我。

我想,我离不开“他”,就像“他”也离不开我。

“他们”到来,正是在一年后的某个午后。

我和崔正在家里,我做饭给“他”吃,“他”坐在桌前看报纸。

然后,家门就自己打开了。

我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诡异的事就这样发生了。我明明看到了几个人,可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看不清,就像眼前隔着一团迷雾。我看不清他们的具体位置,但我知道他们存在。

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把拉着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先跑。可是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动不了。

“不要伤害她!”“他”吼道。

“他们”抓住了“他”。

“他”甚至挥拳打倒了“他们”中的一个,我听到有人低声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他”被打倒了。我尖叫着想要扑过去,有人却抓住了我,我瞬间全身不能动。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伸手按了“他”身上哪里,我听到“他”低低唤了声:“崔……”我看到“他”就像一团烂泥,瞬间软了下来。那不是人类可以弯曲成的形状,“他”就像一堆积木,原地塌了下去。

我一直大哭着。“他们”也抓住了我。我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后来的意识一直是模糊的。昏昏欲睡中,我似乎被带到了一个全白的房间。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我看到几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人,不高,全都像侏儒。

我看到了手术刀。我嘶哑着嗓子说:“不要……”

“崔!崔……”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崔,救我。”

“崔,把崔还给我……”

没有用,我竟然特别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人切开了,却感觉不到任何痛,就好像只是身体被人拉开了一道细细的拉链。我意识模糊,又哭又笑。我想,我再也无法拥有崔、拥有我自己了。

…………

我不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是在多长时间之后。可我看到眼前的一幕就惊呆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趴着睡觉。头顶是平静的灯光,空调呼呼地吹。跟我起过争执的同事,脸色不太好看地从我桌前经过。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惹来同事们惊讶的目光。我看向墙上的日历,有人在旁边提醒:“崔婉,马上要开会了,赶紧走。”

我呆呆地站着,一直站着。我不顾旁人的目光,伸手摸向衣服里面自己的腹部。

我摸到了一条很细很长的疤痕。

日子竟然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往前推移了。

“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拥有父母、朋友、同事……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司还会周末打电话叫我去加班,朋友怪我最近太沉默都不出去玩,父母隔三岔五跑到我这里,帮我收拾房间、做饭,顺带怪我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

我一直沉默,沉默得令他们所有人担心又害怕。我在半夜抱着自己哭出声,我望着星空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

后来我辞去了工作,也换了房子。半年之后,我才重新去找工作,重新跟朋友们联系。他们松了口气,说我终于好了,他们说我变得比以前安静了许多,没人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再来。到了第三年年终,我想,“他们”真的不会再来了。

身边一直有朋友恋爱、结婚、生子。我也不乏追求者。可每当我闭上眼,仿佛就会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我。有时候半夜梦醒,仿佛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怀抱和臂膀残存的温度。他用微凉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和耳朵,说:“我叫崔……我的愿望,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终于哭出了声。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下了班,回到家里。那件事已经过去七年了,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依然孑然一身。

我现在住的是一幢独立的小房子,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买的。我在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给自己做一顿简单而可口的晚餐。

忽然我听到门口花园里有动静。似乎有人来了。

我放下菜,慢慢走到门口。

阳光还很强,那个人背对着我,在花园草地上坐下了——灰色的T恤,瘦削的身材,黑色的短发,刘海儿遮住了眼睛。似乎听到了我的动静,他慢慢转过头来。

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是那么清澈明亮。

我抬起手,捂住自己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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